早上八点,李沐和周小米坐上回老家的公交车。外面的气温低 ,还有雾霾,玻璃上模糊一片 。李沐有点胸闷,只好靠在椅背上。周小米带着耳机一直在听歌。
进了腊月,外面打工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回来,他们推着沉重的行李箱,在车厢里慢慢挪动着找位子。
她们今天坐的是长车,人多,开的慢。晃悠到老家的车站,已经将近九点。下了车,一个头发灰白的大叔走过来问她们,要不要坐出租车?李沐看他年纪大,不敢冒险。选了一个中年女人开的三轮车。
女人性格泼辣很健谈,东拉西扯的啥都能说上几句。一会骂她亲家不靠谱,自己不带亲孙女让姥姥带,一会又夸自家兄弟姐妹都孝顺老娘。
李沐有一句每一句的应付着,心里想着自家老娘,这会在家干啥呢?是和左邻右舍的老太太一起,坐在大门口晒太阳呢?还是又在厨房里忙着剁馅子?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在村里广场边停下。这些年,周围十几个村子的人因为老家煤矿塌陷,都搬到这里,盖起了高楼大厦。把李沐从小长大的庄子围成一坐孤岛。
每次回来李沐都会在想:现在庄里的年轻人大多去了城里买房,剩下的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不知道再过三十四十年,这个庄子是不是还存在?会不会像《百年孤独》里那个神奇的马孔多一样消失?
走上村口的小桥,李沐指着被枯草覆盖的小河对周小米说:“我小的时候,这里的河水能洗澡 ,洗衣服,淘粮食,还能抓到鱼。你奶奶把小麦洗干净摊在簸上晒,我在床底下铺张席,一边听广播剧,一边防着人家的小鸡跑过来,跳上去吃麦粒子。”
“那还挺好玩的。”周小米指着桥头下谁扔掉的一双鞋说,“现在成了垃圾河了。”
“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了,”李沐感叹一声,“不过在我心里,它还和小时候一样亲切。”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会往家走。
离老远看见婶子在门口站着,李沐朝她摆摆手。
“你们娘俩咋来的?”婶子问。
“打的。”李沐笑着大声回答。
“毛孩放假了?我家的毛孩还没回来呢?”婶子跟小米打招呼。周小米小的时候在这住过两年,庄子里的人都喊她毛孩。
“嗯。”小米一直分不清姥姥家的亲属关系,只好点头应声。
一个弯着腰,身后跟着一只小狗的老年人走过来。
“这是小沐,这是她家老二。”婶子笑着跟那人说。
“哎呦,戴着口罩没认出来,老二都长这么大了,真快呀!”李沐这才认出是史奶奶,多少年没见,腰都弯成这样。岁月是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一点都不假。
李沐看看自己从小长大,曾经热热闹闹、枝繁叶茂的庄子,如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十户人家 ,心中不免有些感慨。这里的每个人,这里的一草一木,对李沐来说都是亲切温暖的,有着别人无法体会的特别意义。
李沐小时候是庄里辈分最晚的人,除了自家婶子一家,哪怕刚出生的婴儿也是姑奶奶、爷爷辈的。从小庄子里的大人孩子就喜欢拿李沐开玩笑。
李沐最怕的铁爷爷,每次从外地回来,看见她就抱起来,用新剪的胡茬,扎的李沐娃娃大叫。铁爷爷则若无其事的“哈哈哈……”大笑。后来铁爷爷一家搬到徐州,见到的次数不多。
还有安爷爷,总是喊李沐“大眼。”经常笑话她“除了眼大,瘦的没孩子样。”
安爷爷是庄子里像他那个年纪识字不多的人。人长的高高大大,皮肤白的不像是个庄稼人。是庄子里的会计,会开手扶拖拉机。安奶奶是城里人,上山下乡那会的知识青年,说话声音很温柔。安奶奶的两个妹妹 ,每次从城里来,都带着大白兔奶糖。每次安奶奶都给李沐留几块。
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却因为得了乳腺癌,五十多岁就走了。安奶奶走了,安爷爷一个人守着他们的房子一直到现在,李沐每次路过时,都要特意停下来去看看。他的一条腿出了毛病,整天驻个拐杖。住在城里的儿女都要接他去城里住。他不愿意离开,不愿意把安奶奶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