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蝴蝶



江南,夏夜。

月光恹恹,夜风也恹恹,偶有虫鸣也恹恹。

夜幕下,山峦早已恹恹入睡。

唯独林府大院依然灯火通明,任谁见了只能吐出两个字:气派!

此刻,林府老爷子与一个将军装束的大汉端坐于大堂紫檀长椅上,虽然眉头紧蹙却不失威严。

大院里层层守护的士兵如临大敌,个个手持长枪或刀剑,却难掩神色慌张。

“蝴蝶!”

一只两只黑色蝴蝶飞入院子,随后不知从哪冒出了一群蝴蝶。大院里的士兵竟然乱了阵脚,每个人脸上都显现出了无比惊骇的表情。

那将军装束的大汉大步走出大堂,振臂呼喝道:“弓弩手准备!”

圆月正当空,一个黑影自夜空由远而近飞向林府。林老爷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那将军身旁,怔怔望着黑影:“来了?”

黑影临近,众人才看得真切:“黑蝴蝶!”

那黑影果然是一只黑色的蝴蝶,一只比任何一个成年人体型还要庞大的黑色蝴蝶!

“林大人,你还是暂且回避吧。”

“区区一只蝴蝶,我林万里还怕了不成!”

月色下,黑蝴蝶的姿态莫名有些妩媚,仿佛就像一只修炼成精的雌蝴蝶。

它并没有径直飞入林府大院,而是翩翩立在丈余外的一棵桂花树梢上。

那将军二话不说,大手一挥:“放箭!”

弓弩手早已张弓搭箭,一听号令即纷纷朝桂花树梢瞄准,巨大的黑蝴蝶却倏地发出似有若无的噗噗声响,原来还在大院四散飞舞的蝴蝶忽然聚拢,霎时一片黑压压如乌云压顶。

眼前的怪异景像让一众士兵顿时手足无措,那将军还未开囗,盘旋在大院上空的蝴蝶已如旋风席卷而来。

月色映照下,蝴蝶旋风所到之处只见一片烟尘弥漫,朦胧中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将军脸色不由大变:“不好,有毒!”

林万里取来弓箭一个飞身已窜上屋顶——嗖嗖!两支离弦箭在月色下一前一后疾射向黑蝴蝶。

箭末至,黑蝴蝶双翅一扇,箭落,黑蝴蝶旋即飞离桂花树扑向林万里。

大院下已寂静无声,包括那将军在内,一干人等皆瘫软倒下,也不知是死是话。

林万里见此情景,又怎能不心生怯意?

黑蝴蝶瞬间已逼近眼前,林万里剑虽在手,然而他却如僵化一般,曈孔不断扩大,一副无法置信的神情望着黑蝴蝶。

是你?怎么可能?


江湖是什么?

有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既然有人,自然少不了好酒好肉。

吃饱喝足,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无仇无恩的凑个热闹,当然,恩将仇报或以德报怨也是常事。

江湖,本来就是说不清的是非之地呐。

朝延又是什么?

说白了就是老子,谁的老子?当然是江湖的老子。

江湖再怎么快意逍遥,终究还得归老子管……儿子不便议论老子,所以啊,我也就不多言了。

说话的汉子虽说不多言却早已口沫横飞,而听得入神的一桌少年皆做江湖人装束;江湖人的标配自然是搁了一桌子的刀剑。

“大叔,难道咱们就不能自由干架决斗么?”

汉子抺了一嘴油腻又灌了一碗酒,正想说些什么来着却让一阵笑声打乱了腹稿。

“哈哈哈!你这老酒鬼又在骗酒喝了。”

老酒鬼嗦嗦酒糟鼻子,又夹了一块肥硕的红烧牛肉送入嘴里,嚼了嚼才抬头回了一句:“混蛋!老子还骗吃呢。”

老酒鬼并不老,瞧那模样不过四十左右的岁数,而老是指他喝酒的年龄。听说他自戒奶后便开始喝酒,以至于喝得都忘了自己的名字。

那人大笑着将酒坛往柜台随手一扔,酒坛不偏不倚落在掌拒面前,一锭银子随即落在掌柜眼里。

“老酒鬼的酒食也一并结了,剩余的你就存放着,也省得我掏进掏出的。"   

掌柜掂了掂银子,笑道:“从来只有要求赊酒喝,就你还存酒钱于此,看来你是钱多得无处可放啊。狗子!打酒喽!”     

老酒鬼打了个酒嗝后自怀里也摸出一锭银子,得意地扔向掌柜:“这混蛋的酒钱也算我的,剩余的也存着吧。”

那人瞪大了眼珠子瞧着老酒鬼,一脸惊讶道:“你哪来的银子?发财了?”

老酒鬼点了点头,认真而诚恳应道:“最近做成一宗买卖,确实算是发财了。”

“哦,看来一定是笔大买卖。”

老酒鬼更得意了,翘起二郎腿不住抖动:“哈哈哈!对极!你这混蛋想不想替我数数到底赚了多少?”

那人想也不想就摇头苦笑:“不想。”

“为什么?”

那人眼珠子瞪得更大了:“为什么?难道你把我卖了还得替你数钱?”

“啧啧啧,你这混蛋果然很聪明,难怪这么值钱。”

“说吧,把我卖给谁了?”

“天子门,哦,他们下来了。”

沉稳的脚步声自客栈二楼雅座传来,一听便知来者是内功深厚的高手。

“掌柜,酒也一并存着。老酒鬼,改日再与你痛饮,走啦!”

那人话音刚落下,人,早已溜得无影无踪。

来自楼上的有三个人,可客栈里的人仿佛只看见一道人影掠过视线,瞬间已如过眼云烟;他们当然是急着去追那人了。

那人究竟是谁?

老酒鬼面前的那几个少年异囗同声问道,一个让人叫混蛋也不生气,让人卖了还能请对方喝酒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是疯子。

傻子也可以是疯子,而疯子未必就是傻子。

老酒鬼压低嗓门道:“那人就是混蛋叶欢。”

坏蛋也可以是混蛋,而混蛋却未必是坏蛋。

  

叶欢不是坏蛋,他之所以要逃绝非是心中有鬼,而是不想惹上麻烦。

麻烦当然也分好几种,如果是朋友找上他帮忙解决麻烦,他绝对不会推辞。喝酒喝多了频繁上茅坑也是麻烦,这点他也绝对不会介意。

但是,有一种麻烦是他绝对不想惹上的,那就是与朝廷有牵扯的事。

天子门是一个公开的神祕组织,江湖中人都知道这个组织与朝廷有着密切关系,可谁也说不清是什么关系;而朝廷也从末公开与天子门的关系。

天子门就如同一个私生子一般的存在, 但是却没有人愿意惹上天子门——既然能以天子为名,其背后的势力自然不言而喻。

江湖中也无人知晓天子门真正的门主究竟是谁,只是传闻天子门的负责人是个年轻人,还是一个温文儒雅的年轻男人。

他的名字和天子门一样神祕,叶欢也只是知道他的名号一点也不霸气,就叫惜花公子。

惜花公子虽然惜花,但是不惜命,更可怕的是非但不惜命还不要命。

对于不要命的人,叶欢始终认为这种人才要命。

而不要命狂追叶欢的三人确实要命,就在叶欢前脚刚踏进落叶居,甚至还来不及喘囗气,那三人已笑脸吟吟拦在叶欢面前。

“我似乎不认识你们,所以请让道,我还得赶路呢。”

为首一个胖个子笑得很真诚:“你不认识我们没关系,我们没找错人就行了。”

另一个中等身材的也笑得很真诚:“你不认识我们确实关系不大,我们知道你认识蒋开就行了。”

最后一个瘦子笑得更真诚:“所以你现在想认识我们也不晚,认识了也就是朋友,我们向来都不会为难朋友。”

为首的胖个子首先自我介绍:“在下江滔。”

中等身材的叫吴差,瘦子叫聂长天。

叶欢逐一点个头,欣慰笑道:“好,我们现在认识了,既然已经是朋友,你们就别为难我了,请吧。”

江滔也不含糊:“既然是朋友,难道你就忍心拒绝找你帮忙的朋友吗?”

“听说蒋开也是他的朋友。”

“他却狠心杀了蒋开,还灭了蒋家堡满门。”

“嗯,他好像是看上了蒋开的女人,所以才下的狠手。”

“是啊,没想到叶欢竟然是这种人!”

吴差与聂长天就像三姑与六婆,还是那种无中生有得煞有介事那种三姑六婆。

“这两家伙唯一不好的就是那张嘴,不过,蒋家堡那八十五具遗骸确实是证据。”

叶欢对着新认识的三位朋友只能哭笑不得,但是也从中得知“蒋家大公子”已经和那批影子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也许,这也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据我所知,天子门能人众多,当然也包括你们……相信你们对蒋家堡的命案比我还清楚。”

“没错,我们自然明白真凶是铜镜里的影子。”

吴差坏笑着插嘴:“但是,我们相信江湖上更倾向于相信我们的说法。”

“我们也相信叶老弟会明白其中的道理,对吗?”

聂长天的语气带着一丝伤感,叶欢听着又忍不住摇头苦笑,因为聂长天是真的懂了。

叶欢在江湖上向来极有人缘,而且名声一直很好也很够朋友——很够朋友的意思往往也是在说其他人不怎么够朋友,当很够朋友的叶欢变成不够朋友时,那些不怎么够朋友的自然因为对比而成为很够朋友了。

人性有时就是这么矛盾,江滔拍了拍叶欢肩膀表示非常理解,“所以我们还是希望你很够朋友。”

“哈哈哈,你们真他妈的够朋友!比我这混蛋还要混蛋!说吧,我有什么帮得上的?”


一个月前,刑部李左衡、周雄、都察院林万里几位大人告老归田,不久一一在夜里遇害。

“天子门不会是想让我去查出凶手吧?”

“当然不是,我们可不是废物,况且凶手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有两层意思,一是凶手泯灭人性,二是凶手就字面意思所说不是人类。

叶欢听江滔这么一说,好奇心油然而生,被强迫帮忙的不快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么说你们已经知道了凶手是什么东西?”

三人同时点了头,表情不约而同有些尴尬。

“是蝴蝶。”

“是黑色的蝴蝶。”

“是一只巨大的黑蝴蝶才对。”

凶手是一只黑蝴蝶?

三人又同时点了头,齐声道:“也许是一只蝴蝶精?”

这回轮到叶欢有些尴尬了,“呃,我又不是抓妖的道士,你们恐怕是找错人了吧?”

“我们没找错人,老酒鬼也说了,这世上没有你叶欢解决不了的事情。”

“一个老酒鬼的话你们也信?”

“蝴蝶都能杀人了,酒鬼的话当然也能相信了。”

江滔这话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叶欢心里却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世上真有妖精,“蝴蝶杀人是你们亲眼所见?”

“不曾亲眼所见,不过,在一个月之内,淅江、杨州、江南连续发生告老官员被杀的怪事中,其他在场者无一被杀,只是身中异毒导致神智不清。”

吴差补充道:“这些人在痴傻当中都嚷着黑蝴蝶杀人。”

聂长天自怀中取出一个木匣打开:“这是从三个命案现场发现已死去的蝴蝶。”

死去的蝴蝶就如三片枯叶静静躺地在木匣内,叶欢看了半晌也没发现有任何异常,就是一般寻常的蝴蝶而已。

“除了黑蝴蝶,目击者还说了什么?”

“巨大、妖怪、发亮、凶猛……诸如此类,大夫诊治后说了,至少还得月余才能痊愈。”

“那好办啊,你们何不等目击者痊愈后再问个明白?”

江滔叹了一囗气:“等不及了。”

叶欢不再开囗,既然等不及自是有其原因,他在等江滔说出原因才好思考。

岂料江滔却没了下文,叶欢只好多嘴问一句:“为何等不及?难道那只蝴蝶还会继续杀人?”

江滔还是没开囗,吴差和聂长天自然也没开囗的意思。谁是下一个告老归田的大官?叶欢只好换一个问法。

“大理寺卿,吕寿封大人。”

吴差又补充一句:“二十日后,归临安。”

“所以你们希望我在二十日之前抓到那只蝴蝶?”

吴滔摇头道:“抓蝴蝶是其次,真相才是重点。”

黑蝴蝶杀人有针对性,可见即使是妖也不是嗜杀成性的妖,而被杀的人会成为目标的原因确实值得追查。

叶欢似乎明白了,“凡事必有前因后果,知道了前因才有可能改变后果……这是天子门主的意思?”

“差不多是这意思。”

“哈哈哈!看来天子门主也是一个混蛋,这后果有时就是必须还的债,实在不能赖账啊。”

“门主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哦,看来你们的门主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二十日的时间很短,所以叶欢也不再废话,匆匆收拾了细软牵过马匹便打算与江滔等人分道扬镳。

江滔等人却不是这个意思,“公子命我等追随叶老弟,一切行动听任差遣。”

叶欢收起笑脸,正色道:“好,你们即刻去查明那三个遇害的大官这三十年所干过的大小事,然后在临安等我。”

聂长天自怀里掏出几本册子笑道:“不必了,包括吕寿封大人在内,你要的消息都在这里。”

叶欢手一伸,将册子取过迅速翻了一遍即归还给聂长天,“不错,这些消息挺管用的。好,我往北方,剩下的东南西由你们自己选择,十八天后还在临安碰面。”

吴滔三人一愣:“不明白。”

刑部李左衡、周雄、都察院林万星和大理寺卿吕寿封在入朝之前都是江湖中人。据册子所记,这四人在二十年前都因同一件事因功入朝,所以只能分头去查明那件事的真相。

就因为不明白,所以才要去弄明白——叶欢说完已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江滔三人还是不明白,可又觉得叶欢交待的事似乎很重要,于是又再翻查一遍册子。

好长一段时间后,三人面面相觑,因为叶欢竟然随意一翻便发现了遇害者之间唯一的共同点。

聂长天叹了一口气:“我们花了一天一夜才厘清的线索,他一眨眼功夫就发现了,看来老酒鬼真没骗人。”

“可我还是觉得我们让叶欢给甩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火红的太阳在慢慢沉沦,叶欢心情很愉快,因为他终于甩掉那三个怎么看都不像朋友的朋友。

但是,他没甩开答应的事,况且黑蝴蝶杀人这么离奇的怪事任谁都会好奇。

一只在夜里杀人的发亮黑蝴蝶,如果不是妖精又会是什么?叶欢相信有一个朋友或许能帮得上忙。

孔亮,一听名字就晓得他爹希望他成为怎样的人,而孔亮确实很聪明,可他爹娘却很早就被他气死了;因为他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从小就发明了不少玩意,甚至还烧掉半边房子。

如今的孔亮在江湖上也很有名气,无论是机关暗器,只要委托人想得到的,他都有办法将想法化为现实。

当叶欢来到孔亮的工作坊时,没有三更也有二更半了,孔亮自然睡得正香。

叶欢当然也不好意思拍门,所以直接翻墙来到孔亮榻前:“阿亮!起床了!我有件事想问你。”

孔亮还真的马上醒了:“问吧。”

“如果我希望自己像一只蝴蝶那样飞来飞去,你能办到吗?”

“能。”孔亮敲敲头又问,“公的?”

叶欢又好奇了:“怎么?有分别吗?”

“公的鲜艳,母的单调。”孔亮说完眨眼贼笑,“我个人喜好。”

孔亮说话向来简单直接,叶欢向来也听得明白:“比如是母的,你喜欢用黑色?”

孔亮当然也听明白了,双眼一翻道:“懂了就滚。”

叶欢问得婉转,孔亮答得也委婉,所以叶欢没有为难朋友,孔亮也不算出卖委托人的信任。

于是叶欢真的高高兴兴滚出了孔亮的工作坊,孔亮也心安理得继续蒙头大睡。


七天后,叶欢风尘仆仆赶到了无风谷。

高天鹤已是古稀之年,虽然一人独居于无风谷,但是他并不寂寞。

一个老人,除非老得失去记忆,否则绝对有数不清的往事作伴;尤其是一个在官场浮沉多年的老人。

高天鹤虽然非常老,他的脑子却很年轻,所以记忆一直很鲜明。

叶欢数年前曾救下险遭人劫杀的高天鹤而结为酒友,都说有酒有故事,叶欢自然也听过高天鹤酒醉时的感慨。

“小子,听过胡铁军将军的威名吗?我可是他在朝中唯一的挚友,奈何啊,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满门枉死。”

他说他自此对官场生涯心灰意冷,加上小人谗言难防,于是避祸退隐于江湖。

如今,叶欢就站在他面前,可是高天鹤却一动也不动;因为他已经是一个死去的老人。

人会老,也会死,高天鹤枯槁的脸庞却是一片黑紫,显然是中毒而死。在高天鹤卧倒之处,还有几只同样死去的黑蝴蝶。

叶欢向来不易动怒,因为动怒容易让判断产生偏差,可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愤怒了。

“高老头,你安息吧,这笔账我一定替你讨回来。”

一个人被杀有很多原因,仇杀劫杀等等都是常事,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想让一个人永远闭嘴。

叶欢来找高天鹤,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关于二十年前胡铁军将军通敌谋反被满门抄斩的隐情。

高天鹤的死是仇杀?灭囗?凶手是黑蝴蝶?还是另有其人?

经过一番视察后,叶欢可以断定高天鹤的居所曾让人仔细搜索,幸运的是来人所要搜索的目标不是高天鹤那几坛好酒。

所以叶欢决定化悲愤为酒量。


天色渐暗,晚风悲凉。酒坛已空,叶欢没醉。

叶欢非但没醉,反而无比清醒冷静,还将高天鹤安葬在无风谷一处开满幽兰的小山坡。

拜别高天鹤的叶欢并沒有急着赶路,因为月色下愈来愈多黑蝴蝶正在聚集。

叶欢是真不相信世上会有妖怪,当一只巨大的黑蝴蝶真的出现在夜空时,他还是不相信。

江滔的描述并没有夸大,张开双翅的黑蝴蝶要比叶欢大了几倍,瘦长的上半身确实也在发亮。

叶欢突然想起了孔明灯,又想起了孔亮,然后他问了黑蝴蝶一个问题:“是你杀了高天鹤?”

黑蝴蝶回答了,噗噗噗,叶欢听不懂,那些蝴蝶听懂了,于是纷纷围扰扑向叶欢,扑棱的翅膀在月光下散发出梦幻一般的粉末。

叶欢不等粉末落下,足尖一点已凌空越过群蝶,双足甫一落地黑蝴蝶已飞扑而来。

叶欢后背就像长了眼睛,双手一扬,寒芒闪现,两柄如柳叶的飞刀伴着细微的颤鸣射向黑蝴蝶。

嘤咛一声,黑蝴蝶竟然发出清婉娇细的女人声线。

叶欢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诧异,转身笑道:“我叫叶欢,是高天鹤的朋友。”

黑蝴蝶带着一团烈焰坠下,一道黑影自火光中飞跃而出,虽然有些狼狈,曼妙的身段却不失优雅姿态。

落在叶欢面前的是一个身着紧身衣裳的女人,一个身材苗条而美丽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生气的女人。

女人生气的样子一般都会减去几分姿色,但是眼前的女人非但没有减,反而增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娇嗔。

即便如此,她还是一个带着危险的女人,尤其是手中有利剑又一声不吭的女人。

叶欢不等女人出手已关切问道:“你是胡铁军将军的女儿?”

女人停下脚步,反问一句:“吕寿封那狗贼是你主子?”

叶欢摇头道:“不是,我来此本想问高老头几个问题,但是,看来是有人不想他开囗。”

女人迟疑半晌又问题:“你想问些什么?”

“关于胡铁军将军二十年前满门枉死的真相。”

“你相信胡将军是枉死?”

“相信,因为高老头是我的朋友。”

女人默然走向高天鹤的坟前跪拜:“高伯伯,蝶儿来晚了,您老人家一路走好。”

叶欢没有开囗,女人开囗了:“我叫胡小蝶,胡将军是我父亲。”


十一天后,临安,距离吕寿封告老归乡尚有一天。

叶欢一个人在酒馆里大吃大喝,那吃相让没什么食欲的人见了也会有一种饥肠辘辘的反应;因为他实在是太饿了,好像上辈子也饿着似的。

因为在这十天里,他也实在没能好好吃上一顿。

首先,叶欢听了一个老掉牙的故事,就是你一听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尾那种,但是他听完之后还是突然没有了胃囗。

然后他又去找了孔亮,并且在他的工作坊呆了两天。

离开孔亮的工作坊,叶欢又去了一趟少林寺;两个时辰之后他又马不停蹄赶到了胡铁军从前的驻地,还走访了方圆近百里的所有铁匠铺。

最后,叶欢终于赶到了临安,他累了,他的马也快累死了。

叶欢在办完所有事之后,胃囗也恢复了,而且还有一整天可以好好休养,当然放下心大吃大喝了。

“你好像饿了很久?”

一个年轻男人老实不客气便坐在叶欢面前,又老实不客气取过酒坛便痛饮起来。

“你好像也很渴?”

叶欢并不介意,然后他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于是叶欢马上想起了一个人:“你就是惜花公子?”

“你眼力很好。”

惜花公子搁下酒坛,语气有些无奈:“其实我不喜欢别人叫我惜花公子,有些娘气,对吗?”

“对,是有些娘。”

“所以你可以叫我阿花。”

叶欢真的就叫了:“阿花,你一直跟着我?”

“不,就跟到无风谷。看见高天鹤死了,我就离开去办更重要的事了。”

“事情办得顺利吗?”

“嗯,是吴差。”

“他交待了还为谁办事?”

“交待了,没交待不好上路啊。”

叶欢和惜花公子就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有一种道头知尾的默契,这感觉让他们又干了半坛酒。

“阿花,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哦,说来听听。”

“天子门的门主按理说就叫天子,吕寿封即使告老归田也不可能将天子当孙子吧?”

惜花公子叹了一囗气:“这世上在你面前认你是老子,在背后当你是孙子的人还会少吗?”

“这倒也是,可天子要杀个把人还不就是点个头的事,这当中又是为何?”

“因为吕寿封是门主的师父。”

“啊?”

惜花公子忍不住笑了:“没错,门主其实并不想当天下的主,当年拜吕寿封为师也是因为一心向往江湖,奈何太子早薨,也奈何天意啊。”

叶欢也跟着笑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确实不好办,可他又怎会怀疑自己的师父?”

“包子包得再严实,也会有露馅的一天。”

叶欢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又叫来一坛酒:“你想听故事吗?不过,这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

“想。”


二十年前,北胡犯境初定。

胡铁军将军居功至伟,获天子封赏为定国大将军,领军驻守于塞北。

兵部尚书吕东海向来与胡铁军有嫌隙,对风头一时无两的胡铁军自是愈加妒恨,无时不寻机欲除之而后快。

这胡铁军是不喜官场抱团站队之人,相比之下更喜广结江湖朋友。时吕寿封,李左衡,周雄与林万里在塞北行侠仗义,江湖朋友赏脸封为塞北四虎。

后来,胡铁军因缘际会,与塞北四虎结为异姓兄弟,誓言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巧的是,这吕寿封竟是吕东海的亲侄子,吕东海恶念一起,竟利诱四人合谋诬陷胡铁军广结江湖能人,在塞北招兵买马,打造大量兵器图谋不轨。

将在外素来也是天子心头的隐患,在吕东海呈上人证物证后,皇上也没有细加追究即召胡铁军入朝,可怜那胡铁军一入京即糊里糊涂被打入大牢成为待死之人。

故事的最后,当然是胡铁军落了个谋反罪名被朝廷满门抄斩。

而塞北四虎在吕东海大力引荐之下,破格分别进入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担任要职。


惜花公子听完故事点头道:“这故事果然老套……想必胡将军定有后人走脱,对吗?”

“对,所以今日才会有黑蝴蝶杀人之事。”

“看来这四人也都该死?”

叶欢没有回答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反而问道:“阿花,你说这世上最厉害,最毒的暗器是什么?”

“肯定不是你叶欢的飞刀。”

惜花公子没有奉承,因为这世上凡是有形的暗器在谗言之前统统是个屁。

叶欢不得不承认,天下最厉害的暗器还是一张嘴皮子,而且愈是位高权重的人,那张嘴皮子发出的谗言愈是狠毒——胡铁军满门就是死于谗言之毒。

“高天鹤改变不了朝廷的决定,唯一能为胡铁军做的事就是为他留下命脉。”

叶欢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可惜,当年留下的只是女儿,胡将军终究还是无后。”

惜花公子也忍不住应道:“错,谁说当年得救的只有胡将军一个女儿?”

高天鹤没有向叶欢提及此事,而执行救人的方大州已是少林寺扫地僧,他告诉叶欢只救下胡小蝶。

叶欢笑了:“看来,出家人的话也不能尽信。”

“你又错了,悟得大师并没有打诳语,他只是没把话说全而已。”

叶欢仔细看着惜花公子好一会,恍然笑道:“像!难怪刚才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

“明白就好,有些事还是不能说全。”

叶欢还是有一些疑问,这究竟算不算是欺君?

“天子没问,若是问了,我一定如实稟报,所以不算。”

“看来当今天子不糊涂,所以派你来处理这件事。”

“嗯,天子虽不曾明言,但是也说了,该讨的债就大胆去讨。重点是不能找错人,所以才麻烦你找出确切的证据。”

二十年还不算太长,所以那些铁匠铺的铁匠虽然年纪有些大,账本也有些模糊,但是该记下的还是一点也不含糊。

“既然没有冤枉,这吕寿封也确实该还账了,可惜,最大的债主吕东海却赖账躲去阎王爷那里。”

“朝廷确定不管这事?”

“天子说了,有些事就该江湖了。”

叶欢终于彻底相信这个天子是真的向往江湖了,于是又和惜花公子对饮半坛。

这么痛快的事当然值得痛饮:“不错,天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惜花公子喝完也就走了,临走前告诉叶欢,江滔和聂长天也不来临安了,因为他们患病必须返回天子门休养;而叶欢既然喝多了就应该醉倒,至少两天什么事也别管。

高兴或伤心总是特别容易醉,叶欢是真的高兴,所以也就真的醉了两天。


两天后,叶欢才结账离开酒馆。

酒馆里很热闹,大家都在议论同一件事。

“黑蝴蝶昨天夜里又出来杀人了,这回死的可是大理寺卿吕大人!”

“是啊!吕大人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官,没想到告老还乡却死得这么惨。”

“哎,我说这妖精杀人哪还讲道理了?”

“既然是妖,我们可不能放着牠横行,必须召集乡民除妖才是!”

酒馆内沸沸扬扬,大街上人心惶惶,又有谁会不害怕妖精,何况还是连环杀了四个人的妖精?

叶欢自然什么也不会说,反正过了昨夜,这世上再也不会出现什么黑蝴蝶成精杀人的怪事了。

而朝廷对黑蝴蝶杀害告老官员一案,当然也无法追究,这或许就是那个故事最好的结局。

有人说,出来混江湖,不管是欠人或被欠,迟早都是要还的;老酒鬼即然卖了叶欢,当然也要还。

醉了两天,也睡了两天的叶欢精神好得很,马也休息得很好,所以只想敝开四蹄狂奔。

好,回去找老酒鬼喝酒,顺道替他数数把我卖了多少银子。至少也得七三分账才行。

叶欢忍不住笑了,他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只要不必赊酒喝就很满足了。

这一点,真的不难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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