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整个周四下午都处于无课的状态，去发了三个小时传单，一些想法，与大家分享。

当我的身份是路上的行人时，毫不避讳地说，我是很反感别人往我手上塞传单的，每当面对递过来的传单，我的做法一般都是微笑然后拒绝，因为在我看来，我完全没有义务去接受自己不需要和不喜欢的东西。

所以当我成为发传单的人时，我早就已经摆正了心态，这是一件麻烦别人的事情，别人不愿意帮助我，是他们的本分，我不应该苛责和厌烦，别人肯帮助我，才是我应该感激的事情。

但是很多事情和道理，智力上我可以理解，逻辑上我可以理顺，但是人性上我抵达不了。

我记得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好人和坏人，你也没有办法为任何一个人做一个清晰的等级定位，三六九等这种事情，从来不会发生在人性上。

可是当我在发传单的时候，路人展现的种种态度似乎都把我用力推向他们的内心，撇开了所有的浓雾和干扰，直白且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每个人。

我面对了好多的过路人，有老人，有年轻人，男人，女人，小孩子，大部分对我的态度都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摆摆手离开，甚至有的一声不吭，刻意去看手机避开我，好像我手里拿的是他们最讨厌的东西。

在经历大多数人冷漠的表情和嗤之以鼻的态度后，我突然打破了内心固有的观念，小学念书时，语文试卷就有让我们填写反义词的题，我清楚地记得，无论是字典也好，标准答案也好，都告诉我，善良的反义词是邪恶，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我觉得他们都错了，善良的反义词，是冷漠才对。

但是仍有一些人，就在那三个小时里给了我无限的温暖。

因为一开始我们是要去商店发的，发完后，我就开始在一家店门前驻足，等候来往的行人。这时候，我身后的一位阿姨突然叫了我一声，我回头，然后冲她所在的店里走了进去，阿姨的表情似乎有些心疼，更多是不争气，对我说：“你这样发什么时候能发完，不要一张一张发，要两张、三张地递过去，来，你再给我三张，我拿回家去。”

我有些惊喜，看了看阿姨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我最开始递过去的传单，但接下来还是有些犹豫，说：“可是那边有人监督着呢。”

阿姨摆了摆手，说：“不用管，来，你再给这个店里其他人都各发三四张。”

我照做了，然后走出店门。

如果这件事在网上，我会客观理性地不近人情，如果要我评论，我似乎会说阿姨的做法是不正确的，出发点是好的，如果严苛来说，阿姨程序并不正当，并且这是在教人如何投机取巧，如果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用这种方法，那我们的社会便不会有认真工作尽心尽责的人。

可是当我是当事人的时候，我真的不会管什么程序正当，我明白，因为我是受益群体，所以我对自己无限宽容，所以说我堕落也好丧失内心标准也好，但我更倾向另一种解释，就是，当所有人都用冷冰冰的态度去对待你，有一个人给你点了一根烟，哪怕告诉你凑近它会毁掉你的身体和内脏，你也没办法用苛责的态度去面对它。

第二件事，是我在路上遇到了同行，一行三人，开的是民营企业，做的是体检的工作，正在对行人做调查问卷，由于最开始行人很少，我便主动上前搭话，可我还没说一句话，为首的男子便说：“来，给我们一人一张看看。”

我心情颇好，便也要了一张他的名片，看过他经营业务后，我好奇心大起，因为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一块领域，于是便向他请教了好多问题，他也很热情，为我讲述这个行业有关的政策条件，受众人群。

正当他为我解释什么是“医检分离”时，监督我们发传单的人过来了，眼神狐疑，问：“是有家长来问问题吗？”

我有些心虚，说：“是的。”说完又紧张地看向了跟我聊天的人，那个人似乎明白我的苦衷，开始配合我演戏，问起传单上的内容，说话过程还不忘顾及我的感受，冲我说了句：“这里没事了，你去别处忙吧。”

我如蒙大赦，赶快离开。

但是工作完总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加了那一行三人的某个人，继续请教了医检分离的事情，他丝毫不在意我是处于完全不理解的状态发问，也不在乎我可能压根不会成为他们的客户，更不在意我提出的问题是否幼稚，依然细心为我解释。

就在那一刻我体会到了什么是温柔，以及人情社会的好处，我记得我之前特别反感中国这种人情关系，但当那个人体会我的感受并为我圆谎后，我内心无限感激。

第三件事，是放学后，从正门蹦蹦跳跳出来一个小妹妹，似乎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样子，因为传单的受众主要是学生和孩子，监督人也指示我去发给小孩子传单，于是我便对她说：“小妹妹，可不可以帮哥哥拿一张传单给家里人看看。”

那个小妹妹停下来，看了我手上的传单一眼，然后对我说：“不要。”继续蹦蹦跳跳走开了。

我似乎是本能地说了句：“好的，谢谢。”似乎就是我前文说的，我无比理解路人的心情，无论对方接不接受，我都会用谢谢结尾，感谢她愿意停下来耽误时间在我这里。

可是令我吃惊的事情发生了，我听到刚才小妹妹走远的方向传来了“砰砰砰”的声音，她跑了回来，从我手上拿了一张传单，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这一刻我似乎才是那个比较幼稚和遇到事情手足无措的孩子。

我昨天跟我朋友讨论这件事情时，我有想过我为什么深受感动，我觉得不仅仅是因为她温暖和可爱，更重要的，我似乎因为一个小女孩而对我们的教育充满了信心，有可能是她家人或者老师告诉过她，接受别人帮助后，记得说谢谢，所以当我说谢谢后，她似乎觉得并没有帮助我，内心有所亏欠，所以过来为我拿了一张传单。

所有拒绝过我的路人里，我都说过谢谢，唯有一个三观不成熟，幼稚的孩子，明白我说谢谢的苦衷。

我说了这么多，三件小事，就像三粒种子扎根在我心里，纵然我被拒绝地次数更多一些，但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那些头也不抬就走的人都长一个样，在我心里他们都是一个人，他们没有各异的五官和不同的走路姿势，他们都是一模一样的，冷漠都长一个样。所以他们在我心里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就是川端康成曾经说过的：“罪责也许不会消失，但悲哀却是会过去的。”

但这三个人，现在想起来，他们各有各的美丽和温柔。

当初我写的人间|我可能一辈子都在流水线上了里的主人公阿唐，他对我说，他自己在发过传单后，就再也不会拒绝那些塞过来的传单了，他说：“对我来说是一件小事，但对他们来说不一样。”

之前我不懂的，现在我懂了一些。

帮帮他们，接过传单那一刻，就像在帮曾经的自己吧。

当初看《看见》这本书，陈虻在里面说：“宽容的基础是理解。”

我做过被递传单的路人，所以我发传单的时候，可以摆正心态，我会难过于别人的冷淡，但我知道过去自己就是这样的，所以不会生恨，我现在做过了发传单的人，所以当我继续是个行人的时候，我也不再会拒绝，我更愿意成为那三个人中的一个，我无比清晰地明白，可能我小小的一个善举，能让他开心好久。

只有当我遇见一个又一个人并且成为他们，张爱玲那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才像我吃过的饭喝过的水一样，慢慢浸入我的骨我的肉，成为我身体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刚才嘴馋去地铁站买鸭脖，遇到一个发奶茶传单的女生，我冲她说：“请多给我几张吧，我回去带给我舍友。”看着她感激的眼神，我觉得这比吃一天的鸭脖都要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