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少女的忧思

不知道是你远行第几天了,我总是在落着雨的早晨醒来。窗外照例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没有黎明的曙光,没有风,没有鸟叫。辉家后面的小树都很寂寥地静立在雨中,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望过去,总有雨水在冲流着。除了雨水之外,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在这时分里,一切全是静止的。

  我胡乱地穿着衣服,想到今日的考试,想到心中挂念的培,心情就又无端地沉落下来,而对这样的季候也无心再去诅咒它了。

  昨天晚上没有复习功课,对父母随便找个借口,就回屋早早睡去,连笔记也不想碰一下,更不要说那一本本早已厌烦的书本了。当时客厅的电视正在上演着王刚说书《夜幕下的哈尔滨》,黑暗中,我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头,耳朵里面塞着耳机,听着音乐觉得有一丝朦胧的快乐。培走了,去很远的地方上学,我的快乐消失了,在那时考试就变得极不重要,觉得那是不会有的事,明天也是不会来的,我将永远躺在这黑暗里,培明日肯定不会再问我的考试成绩。考不好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再也关心不到了。明明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或许多雨天气的原因,烦恼总是缠绕着我,我们彼此都明白,只是短暂而不确定的别离,整颗心就空无一物,整个世界一下被什么人偷走了!这个贼偷太可恶!等培回来定不饶他!培,还会再来吗?如果不回来,我们岂不是真的就此分开了?不会,培说会回来,他一向信守承诺,我信他定会回来。这不过是这个季节在烦恼着我,明白就好了,这不过是雨在冲乱着我的心绪罢了。

 培走的前天晚上,我俩因为一点小事上出现分歧吵架了。早上,他和我说话,我还在盛怒之中,没有搭理他,也没有送他。这就是一个多雨的季节,只知道相遇是快乐明媚的日子,却不曾想分别却是带有血泪暗淡无光的岁月。培,就算早上你道歉,我不接受,你也不能转身就走。就算我们吵架比这凶千百万倍,你也不能这么多天不给我一点消息!我决定不再和你有任何联系,不再努力拿成绩,这些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你明明懂得,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让我这样难过?今晚你不给我打电话,我们就算真的分离了,就算明天你打来电话我也不会去接,说到做到!

  每次早晨醒来的时候,我总喜欢仔细的去看看自己,浴室镜子里的我是一个陌生人,那是个奇异的时分。我的心境在刚刚醒来的时候是不设防的,镜中的自己也是不设防的,我喜欢一面将手浸在水里,一面凝望着自己,奇怪地在心里默念你的名字,今日镜子中的不是我,那是个满面渴想着培的女孩。我凝望着自己,追念着培的眼睛,常常不能抗拒地驻留在那时分里,直到听见母亲的催促声。那时我会突然记起自己该进入的日子和秩序,我会飞奔到餐桌前,三口两口喝碗粥,然后背着书包夺门而出。这个速度仅仅三两分钟。

  今日要出去的时候,我找不到可穿的鞋子,我的鞋因为在雨地里不好好走路,已经全部湿透了。昨天放学我又去了辉家房后那片小树林,依然是春雨簌簌。于是只好穿一双皮革棉靴。这件小事使得我在出门时来不及想象的沉落,这双鞋踏在清晨水湿的街道上的确是愉快的。尽管春暮夏初让人只觉得怪异。走在甬道上,柳绿花红让我有些辜负了这生机盎然的春天的负疚感。天仍旧灰得分不出时分来,几个小男孩躲在墙角阴暗处,像似躲避上学。我笑了,原来他们和我一样,不喜欢上学。一位清洁工人像似刚打扫完卫生,坐在路边台阶上休息,一街的人车在这灰暗的城市中无声地奔流着。我看着这些景象,心中无端地升起一层疲惫来,这是怎么样令人丧气的日子啊。

 快走到学校时,手里的书不小心掉在地上,当我附身在泥泞中拾起它时,想起昨夜没有复习功课,今天会不会通不过考试?心中就乍然地就软弱无力起来。培不会等我考试完就忽地出现吧,考试不及格他肯定会更生气。这已不知是第几日了,我们没有联系过,谁都不肯去迁就对方。分离,使我已不能清楚地去记忆他的形貌了,我的悬念和往日他给我的重大回忆,只有使得我一再激动地去怀想他,雨中的日子总是湿的,不知是雨还是自己,总在弄湿这个流光。今日的我如此地撑不住,渴望在考试期间他能站在窗口,只要我一抬头就能看到他。那样我就可以埋头答题。

想到一年前的那日,心情就无端地陷入一种玄想中去,那时正是注册的日子,结束幼儿园的天真灿漫进入花样年华的小学时期,如今已经告别小学,迎来初中生的注册日。那天你陪我办完了注册手续才早晨十点多,我们无所事事的坐在面对足球场的石砌的台阶上,看着初二那些高个子男生打篮球。放眼望去,碧空如洗,阳光缓缓流过。我们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真希望这种安适的日子就是永恒。我看出你眼眸中流露出同样的快乐。那份因你眼中闪耀出的快乐竟是如此地震撼着我。后来开学了,我半专心半不专心的念着书,有时和辉逃课去爬山,有时躲在图书馆看书,这些你都不知道,我们怎敢让你知道,那时你就是三味书屋的鲁迅先生,严厉得不行。如果这些被你知道,我们就会被关禁闭,还要被罚写抄书。这是我和辉的秘密。你只是每逢星期天,才接我过去小住,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接着雨就来了,直到现在它没有停止过。我们起初是异常欢悦地迎接着雨,数日之后显得有些苦恼,后来就开始诅咒它,直到现在,我们已经忘了在阳光下上学该是怎么回事了。

从家里到学校步行需要二十分钟的路,我走进校园时人已是湿透的了,我没有打伞的习惯,每天总是如此地来去着。我们的教室在三楼东侧,是个招风的地方。一年四季这就是风的必经之路,刚好我坐在窗户下面,更能轻易察觉它的来去。教室中很多同学已经先到了,我进门,拿出纸笔,靠在椅子上发呆,今日培会给我打电话吗?他知道我今天考试,他知道我们彼此想念着。培,你用这样残酷的方式虐待我,你的心不痛吗?培,是否我该主动给你打电话,培,你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你看,我日日在等待中度日——

四周的窗全开着,雨做了重重的帘子,那么灰重地掩压了世界,我们如此渴望着想看看帘外的晴空,它总冷漠地不肯理睬我们的盼望。而一个个希望是如此无助地被否定掉了,除了无止境的等待之外,你发现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再见阳光。

李伟明和王洪生一起走进来,那时已经快考试了,王洪生是个一进教室就喜欢找人吹牛的家伙。他照例慢慢地踱进来,手中除了一支圆珠笔之外什么也没带。

“你怎么穿靴子来了?”王洪生大声怪叫起来,一双鞋也可以让人有种看到外星人般的惊讶。

“你小声点,不就是一双鞋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最受不了他的咋呼劲。

“理解,理解。”他一面死盯着我的鞋,一面又做出一副夸张的怪脸。脸上写着我就是个奇葩,什么样的怪事发生在我身上都正常。

“看到你的鞋让我感觉浑身上下都很温暖。”李伟明笑着说。

“我也感觉穿这双鞋温暖很多。”

“这种鬼天气你们也能感到温暖。”

“我不知道温不温暖,别问我。”

“傻子,王洪生怕你考试紧张,跟你瞎扯的。”李伟明在一旁说。

“我才不紧张,不愉快是真的,每次考试都是一种屈辱,你说你会了,别人不相信,偏要拿张白纸要你来证明。”我说着人就激动起来。

“有那么严重吗?”王洪生很思索地注视着我。

“娘的,做人真难。”说过粗话我自己就笑起来了。

这是一种没来由的倦怠,你如何向人去解释这个时分的心情呢,培再也不会来找我了,而日复一日的等待就只能使得自己更沉落下去。今晨的我就是如此地撑不住了,我生活在一种对大小事情都过分执着的谬误中,因此我无法在其中得到慰藉和光亮。好在这心情已非一日,那是被连串空泛的琐事堆积在心底的一个沙丘,禁不住连日雨水一冲,便在心里乱七八糟地奔流起来。

这是一场不难的考试,我只需对几个历史人物提出一些评论,再写些自己的见解,两千字左右可以通过。事实上回答这些问题对我来说实在简单的很,想不出刚才为什么要那么有意无意地牵挂着它。仔细地答完卷子,看看四周的同学,王洪生正拉着身旁埋头疾书的李伟明想要商量,李伟明看看他使个眼色,又继续答题。我的江湖侠义精神又迸发了,用力掷给他张小纸条,赶忙低下头怕老师看见。过后又看他脸色发光地下笔如飞起来,我不禁失笑,王洪生的快乐一向来得极容易的。

我情不自禁望望窗外,仍旧烟雨蒙蒙。心中付出一些失望后的怅然,四周除了雨声之外再听不出别的什么声音来。我合上卷子,将脚放在前面同学的椅子上轻轻摇晃,监考老师慢踱过来。

“答完了?答完就交卷。”

“这种题目很难确切的说答完答不完,不过字数够了。”

他听了笑笑,慢慢地踱开了。

我想不出要做什么,我永远学不会如何去重复审视自己的卷子,对这件事我没有耐心,也不知道如何查,我看自己做得都对。雨落得异常无聊,我便在考试卷后面乱涂着——美少女战士,雨中的水冰月在哪里——那样涂画并没有多大意思,我知道,我只是在拖延时间,盼着窗户口有一双幽柔如梦的眼睛凝视着我,就如以前千百次一样。十五分钟过去了,我交了卷子去站在外面走廊那,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已经考试完了,整天都没有课。整幢的教学楼被罩在雨中,无边的空虚交错地撑架在四周,对面雨中的教室窗户全开着,平日那些欢天喜地的同学们,如今都安安静静的坐在教室里。雨下了千万年,我再也想不起那些经历过的晴空万里,想不起我干燥清洁的鞋子,想不起我如何用快乐的步子踏在阳光上行走。夏季没有带着阳光来临,却给我们如许难挨的季候。对门教室内陆续有人在交卷,监考老师踱出来。他站着看了一会儿雨。

“考完就可以回去了,今天已经没有课了。在等谁吗?”

“没有,就回去了。”我回答了一声,站在雨中思索着。我等待你也不是一日了,培,我等了有多久了,请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分开了,我总等着你来接我一块回去。

“谢谢你一臂之力。”王洪生出来后,拍着我的肩膀说。

“少诬陷我,我可什么也没做。”

“这笔账哥们儿记住了,不说了,今天有事先行一步,”嘴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改日咱再一醉方休。哈哈,拜拜。”

“王洪生你个畜生!”我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骂他。

“我送你走,怎么不带伞?”李伟明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为人实诚可靠。和王洪生一样,我们是死党,是铁哥们儿。

“不喜欢打伞,多麻烦。”

“也不怕被淋病了,过来,不准跑出去。”

我趁他一不留神,跑出雨伞。没伞的人挨着有伞的人走,靠得再近也躲不过雨,反而淋得更湿。倒不如躲得远远的,就是无伞也有雨过天晴的时候。即使不靠近,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阳光的天地。

我在等待属于我的那一片阳光天地,期待它到来那一天,究竟哪一天就不得而知了。

“你快回来,被人看到以为你是个神经病。”

我一跺脚水溅他一身,阻止他说下一句话,此时同学们已经缓缓出来,三五成群,也有一人出来。

走出校门时我知道今日又要以失望而告终。我正在一步一步往家走,正经过咱们经常走过的地方,培,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是这样地想念着你,培,我们不要再冷战了,既然彼此那么相爱,为什么在这样近在眼前的环境中都不能得以相见。

经过我身边的同学腰间挎着一台小型录音机,里面放着《相逢是首歌》,我再次做了那个怀旧的人,瞬间恋上这首经典老歌。相逢是首歌,同行是你和我。多么美好的句子,美得让人落泪。那些远去的青葱年华,开始在雨里重现,仿佛只是在昨天,可我为何早早就更换了容颜?

雨点不停地落在我身上每一个地方,我已没有别的意识,只知道这是雨,这是雨,我正走在它里面。我和他并排走着,到了小树林它就下得更大了,他始终不言不语,一无抗拒地任由雨水击打着。我们好似走了好久,我好似有生以来就如此长久地在大雨中走着,心里却满是欢喜。我觉得四周,溢满的已不止是雨水,我们像似行走在一条河畔。我的双眼张不开,做个手势叫你停下来,你帮我揩拭脸颊的雨水。

“你怎么了?”李伟明看我眼眶通红问我。

这时候我再也忍不住哭了,我不知道这永恒空虚的时光要何时才能过去,我就那样一无抗拒地被卷在雨里,我漂浮在一条河流上,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里,我开始无助地浮沉起来,我慌张得很,口中喊着,培,快来救我,我要沉下去了,培,我快要死了。

李伟明在一旁拼命推我:“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是不是我惹到你了。”

“不是,你没有惹我,是雨太大了。”

我们继续回家。这时候我注视着眼前的雨水,心里想着,下吧,下吧,随便你下到哪一天,你总要过去的,这种日子也总有停驻的一天,大抵要再度绚丽光彩起来,必须经过无尽的雨水之后。培,不会永远失踪,我,也不会永远这样消沉下去。

到家后,照例把自己关起来。晚上十一点,家里的电话铃声滴铃铃、滴铃铃的响起来。我的心,随着响声一阵阵震颤。

“喂,谁呀?”我漫不经心。

“是我,还生气吗?对不起...想我了没有?”

“我知道是你,是的我很生气,”我笑出了声音:“从来没有想过你。”

“讲和吧!”

“你想的美,等你回来之后再说。”

.....

终于,我在一个充满阳光的早晨醒来,静静地听着窗外如洗的鸟声 ,那是多么安适而又快乐的一种苏醒。我对着镜子,再度看见阳光驻留在我的脸上,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雨停了,终于雨过天晴了。今天我要穿那条白裙子,一双白色布鞋,踏着一条充满阳光的大道,快乐的等待着属于我的那份幸福。它离我那么近,那么近。

若琼

2017年4月6日

 

图片发自简书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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