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滴的一声。
好友高先生发来一条短信:“诚邀您参加‘品味法兰西酒会’。”我开心得不得了,这个周末我终于可以有理由出门走走,而且是一个浪漫的聚会!
我洗了个澡,在头发上喷了点亮油,换了一身淡色的服装,早早出门。
夏天的夜,迟迟不肯落幕,快六点了,天边还漂浮着白白的云。为了能喝上几杯法国葡萄酒,我不开车。行走在路上,梧桐树叶静静地遮挡着阳光,路面散发着热浪,我在阴暗中疾步,仍冒出大颗的汗。
换了四次地铁,我终于像土拨鼠一样从衡山路站钻了出来。时间还早,我在小公园的亭子里抽烟消磨时间。
衡山路一带,有不少掩映在法国梧桐树下的老洋房。一栋栋貌不惊人的私人别墅,价值连城,那里是老上海的富人居住区。一个白领女子在我前面行走,胸口抱着一个文件夹,她走到路边的一家馒头店站住了。这时天色已晚,馒头铺冒出大团的蒸汽,很温馨。
白领女子把两只馒头装进了透明的塑料袋,拎在手里,她从衡山路拐到淮海路,一辆接一辆的汽车转弯,从她身旁驶过,车灯不断地照亮了那两只馒头……那是白领女子的周末晚餐,我真想把她带到法兰西酒会去!
我急急地朝淮海中路上一栋灯火闪亮的大酒店走去。高挑的迎宾小姐双手捂腹,躬身轻问:“先生,请问您有订座吗?”
“我来参加法兰西酒会!”我胳子窝夹包,径直朝大堂走去。
迎宾小姐跟了上来:“先生,这里没有举办法兰西酒会啊!”
我掏出手机,看短信:“小姐,这里是这个门牌号吗?”
“先生,你路走反了,”小姐说,“你应该往北走。”
我走进了一个灯光暗淡的大门。从一个狭窄的边门上楼去。刚从楼梯口出来,迎面碰见了高先生。一个热情的小伙子邀请我们在电梯口合影留念,我一露脸就受到了明星般的礼遇,脸上堆满了笑容!
卡擦。小伙子按动了数码卡片相机的快门。我发现闪光灯没闪,心里想,我和高先生的脸一定黑乎乎的,那笑容会变得阴森森,很可怕。
这是淮海路上的一栋四层高的办公楼。走进会议室,幽暗的日光灯下,挂着一张空白的投影幕布。长条桌围了一个圈,桌子上摆着一些高脚酒杯。
会场坐着几个先到的人。我在好友高先生旁边坐下。法兰西酒会的序幕将会怎样拉开?静静的会场正预示着不可猜测的期待。我有足够的时间环顾四周。会场的一角立着几块讲课用的写字板,后排的墙边叠着一些座椅。
我使劲想象着酒会的情景:阿尔卑斯山下景色迷人的葡萄园,翡翠般的绿色农庄、热情奔放的法国乡村舞蹈、气质非凡的法国女郎、充满奇想的红酒晚餐……可是,唯一可以与法兰西酒会相联系的是桌子上空荡荡的高脚酒杯、进门傍摆放着的炸土豆片、面包、奶油苹果片、汉堡包等小吃。
桌子上放着一张纸,半支铅笔。那张纸上全是英文,我能看懂的只是一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只嘴巴。我明白了:眼,观酒色;鼻,闻酒香;嘴,品酒味……那是给专业品酒师用的评分表。我突然有种滥竽充数的感觉,我平素喜欢喝白酒,对红酒一窍不通,只知道红酒酸酸的、涩涩的,有点马尿的味道,不爱喝。
很耐心地从七点坐到八点,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个人。其中一对青年男女,一进门就看见了那些小点心,包未放下就端着小盘子取食物。那女的在我旁边坐下,猛啃了一口汉堡包,低头蠕动着嘴,她饿坏了,这一口咬得够狠。
我面无表情地端坐,暗自好笑。她显然发现异样的气氛,赶紧放下手中的汉堡包。
会场快坐满了,但法兰西酒会还没开始。
我问高先生:“酒会是你组织的?”
“不是”,高先生说,“是我朋友搞的,你看,来的人大部分是我叫来的,我不帮他,这酒会没几个人,没场面的”。
我环顾,来的人,大都拎着包,几乎都是下班赶场子的人。在我想象中,参加法兰西酒会,都会穿晚礼服。
来了一个老者,银白的头发,白衬衣上系着一只黑色的领结,看上去很有法兰西气质。我想,这个老者肯定是众人静静等待的重量级人物,他的到来意味着法兰西酒会就要精彩上演。
在座的人大都抖着腿,游动着视线。仅有的半杯矿泉水,我已经喝得精光,肚子已咕咕蛙鸣。
我问高先生:“这大杯里的水做啥用啊?”
高先生说:“这是吐酒用的,如你觉得酒不好喝,可以吐到大杯里去”。
投影幕布终于亮了。一个海归派的瘦高个小青年开始讲解法国葡萄种植园。另一个小伙子拿着卡片机对着他拍照。还有一个小姑娘静静地坐在门口的来宾登记处。品味法兰西酒会就是这三个人搞的。
没麦克风,屏幕上的字很小,声音很轻。几条黑色的线条勾勒出葡萄种植园的山脉,线条的两旁标注着密密麻麻细小的文字。瘦高个用缓慢的语速遨游在法国葡萄酒的知识海洋中。
我感到很无聊,低头又看了白纸上的一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只嘴巴。脑子里传来直升机突突突的机翼声,一条蛇形的环法自行车队穿行在群山峻岭之中,农庄里的男男女女在平坦的田野里,用花花绿绿的身体拼出了一只高脚酒杯和一串葡萄的图案……俯瞰阿尔卑斯山,俯瞰葡萄园,俯瞰中世纪童话般的城堡,法兰西真的很美!
我终于闻到了酒的味道。瘦高个亲自为在座的来宾斟酒,在咕嘟嘟咕嘟嘟的倒酒声中,客人们绽开一张张笑脸。品味法兰西酒会凝固的沉静打破了,出现了活跃的气氛。
杯子很大,酒很少,来宾们品酒时,一个个仰起脖子,此起彼伏。
瘦高个海归派径直朝银发老者走去:“请问这位老先生,我刚才倒了两种法国红酒,你品了后,口味有什么不同?”
老先生说:“你只给我倒了一种酒,叫我怎么比较啊?!”
“哦,对不起!”瘦高个转身朝一个中年男子走去:“请您谈谈这两种酒的口味有什么不同?”
中年男子说:“我只喝了这杯酒。”
瘦高个端起傍边的另一杯酒:“请您品品这杯酒,感觉一下口味的不同。”
中年男子指指旁边的人说:“这杯酒,他喝过了,我不喝。”
我的朋友高先生见机打圆场:“我来说说两种酒的区别,第一杯酒口味有点酸,第二杯酒口味有点涩。”
“讲得好!”瘦高个说:“为什么葡萄酒会有涩的口感呢?这是因为葡萄酒在酿制时,葡萄没有去皮的原因,一般东方人都不太喜欢这种口感。下面,我再请诸位品尝一种产自波尔多的法国白葡萄酒!”
我把一小口红酒都喝完了,口感又酸又涩,杯子空了。
高先生对瘦高个说:“给我这位朋友多倒点酒,他酒量好!”瘦高个好像没听见高先生的招呼,转身朝屏幕走去。
我知道高先生在为我讨酒喝,心里便有了红酒一样酸涩的味道。
有人站起来朝摆放小点心的门口走去,很多人跟了过去。十几盘小点心围着一群人,顷刻,小点心被瓜分干净,场面有点乱。
我夹起包,乘机离开了法兰西酒会。
(看客如喜欢这篇文章,请别忘了打赏,支持文创事业发展!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