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前一周,月生收到一封来自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南方小镇的来信,没有寄件人的任何信息。浅绿色的信封上有一个别致的手绘棕榈树,那翠绿的叶子鲜活,好像枝干里充斥着血液在跳动。
当月生从姐姐的手里拿到那封信时,他陷入了沉思。眼前浮现出了少年时的疯狂模样,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出自谁手。那个曾经拥有的名字和那个年少的姑娘。那些年少的故事发生在南方的小镇,月生和乔木是青梅竹马,月生比乔木大三个月,家离得又近,同龄的伙伴不是很多,几乎都是他们一起上学上山,南方的山总是很多,一层又一层,就算登上最高的山除了更多的山什么也看不到。他们总是笑谈《东邪西毒》里欧阳锋说,年轻的时候总想知道沙漠那边有什么?走过去发现其实什么也没有,除了沙漠还是沙漠。小的时候,一直期盼着长大,越过那座山,殊不知,山的那一面是更高的山。他们所生活的地方除了山,还是山,望不到尽头。
乔木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子,她的家庭不幸,在她两岁的时候,她父亲就因为在山里砍柴失足掉下山涧去世了。那个时候她还不会说话,只会哇哇的哭。听说,她坐在摇床里,看着家里人来人往,也不哭了,竟咯咯的笑起来。她爷爷看见以后,直摇头,说,你这个死丫头,你父死了,还笑,没人性的东西。你那贼妈迟早要丢下你跑了,看你到时候还笑得出来。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的悲痛是可想而知的,他一开始就不赞同他儿子娶个外地媳妇,这下,必然是人倒家破。他不忍去看那面目全非的儿子,坐在后院的石条上一言不发的狠命的抽着自制的老黄烟。前院的香火烟雾萦绕,爆竹声不断,夹杂着女人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这一切全压在老根头身上,他的儿子三十岁还不到,这是造的什么孽,他自问这辈子没做什么亏心事,老天爷为什么这样对待他。他真的希望自己能替儿子遭受这一劫难。老根头忍不住的痛苦起来,那呜咽的腔调仿似宣泄着心中的背痛。那晚的月亮似乎比平时的都要圆,都要亮。老根头蜷曲的身影被拉得老长老长。人不在了,家也就散了。庆幸的是并不是什么都像老根头想的那么糟糕。儿子不在了,媳妇还是克服着悲痛坚守着这个不完整的家。
乔木也长大了,月生是她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爬山摘果,下水摸鱼。童年以及少年,他们都是一同度过的。月生和乔木比月生和姐姐还要亲。乔木,从小就一直追着月生,说长大要给月生做媳妇,月生也许诺要娶乔木为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是他们那里的老先生教他们的《诗经》,可他们就记住了这一句。并许下承诺。那时他们已经十七岁了。没多久,月生搬家去了更大的城市。离别的那天,月生把乔木带到他们常去的棕榈树下,刻下那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乔木最爱的不是花,而是棕榈树。她认为她就是一棵棕榈树。被紧密的棕纤维一层一层的包裹在中间,无法挣脱,自然安全。乔木一直都是相信命中注定,她有个秘密,就连月生都不知道,她相信,这次和月生的离别就是真正的离别。他们不会再见面,但是她知道月生会接纳她任何模样,只是,她不可能和月生与子成说。在她心里,月生是如此的干净善良,她不忍去沾染。月生是她此生最大的依靠。
那次分别后,月生一直和乔木保持着简单的书信联系,每次乔木寄来的信封都是一样的,都有着她亲自描绘的棕榈树。别致。这样的联系直到月生二十一岁的时候突然断了,月生曾经回到他成长的小城去找乔木,可是那个时候,乔木已经离开了,没有音讯。月生没有放弃寻找乔木,他托所有认识乔木的人帮忙寻找。终究是无果,月生唯一的希望就是每年十月都回一次那个叫做河图的小镇,月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那里,可能是想着总有一天乔木会回到那个他们成长的小镇,毕竟那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的根在那里。他们都不会忘记,不会丢弃的地方。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年,可是还是没有一点乔木的消息,好像是没有了这个人一样。月生始终坚信乔木一直就在他身边,只是故意在躲着他。他知道,若是乔木不想让他找到,他肯定无法找到。乔木的个性他最清楚不过,他最喜欢称她为倔强的疯子。乔木也从来不反驳。每次他们追逐着彼此,都大声的叫喊着疯子。乔木喊他疯子的朋友。
月生打开信,压抑着兴奋。看到前几个字,就颤抖的差点丢掉信纸。信的内容很短。月生,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再人世间了,再也无法看到你那干净明亮的眼睛了。我也不想和你说那些叙旧的话了,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自私,因为,我要拜托你一件极为自私的事,这个世上,除了妈妈只有你才会毫无保留的对我好,我希望你可以照顾好我唯一的孩子,他叫念远。乔木字。
乔木简短的信,月生足足看了有半个小时,只是看着那些常见的字的发呆,这么多年,他不曾停止寻找乔木。他时常半夜时分在梦中惊醒,梦到乔木大声的喊他的名字,“月生,你快来啊,带我走、、、”。每当这个时刻,月生就拎着一打啤酒坐在窗台看着夜晚的城市。灯火依旧通明,人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月生看着繁华的城市,不由得苦笑,啤酒落肚。那些少年的岁月,宁静的乡村,没有太多的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只是平和安稳的生活着,用最简单淳朴的劳动享受着生命。乔木你在哪?这是月生最常自言自语的话,那个笑得很明媚的女子,此刻是在哪里,是在安睡,还是和他一样愁苦孤寂呢?他一直都希望乔木可以生活得开心幸福,就算是不再他的世界里,也要活得开心。乔木不愿意见他,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从家里人的反映来看,她们似乎并不是很意外。只是简单的附和了几句。
月生失去乔木的联系那天,他发疯了似地抓着乔木的爷爷追问,可是爷爷就是不肯告诉他,他失落的站在当年的棕榈树下,早已找不到那些刻下的文字。岁月早已愈合了树木的伤口,那些话语像是不曾出现过,了无踪迹。月生再次在那棵棕榈树上刻下:乔木毗相邻,月生终其念。最后,他被姐姐带回了家,自此,家里人不再提起那个名字。月生也不再在家人面前提及,他知道,乔木的消失和家里人一定有关联,他没有办法去质问自己的父母。只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当初,父母很喜欢乔木,乔木也经常会来家里玩。
乔木照着信的内容找到了乔木的儿子念远。那是一个看起来安静的小孩,七八岁的样子,尽管身上的衣服不是流行的款式,而且显得有点破旧。但是,穿得很整齐干净,仍旧难掩他的优雅气质。月生和他说话时他显得很镇定,但是有一点点的羞涩。他问月生:“你喜欢妈妈吗?妈妈不要我了吗?”月生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是的。念远。她没有不要你,她很爱你,她只是先离开了。”
月生将孩子领回家时,父母没有说什么。他们年岁大了,也不再像年轻时那么严格要求月生了,念远喊了声爷爷奶奶。他们俩先是震惊后来也很开心的笑了。安然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月生对她介绍念远时,她只说了句:月生,既然我接受了你,我就会尊重你的过去,我不会要求你抛弃你的过去。
月生和安然如期举行了婚礼,念远是他们结婚的花童,一切都很平和的发展着,没有争吵,没有愤怒。这一个小插曲就像是来自远方朋友的祝福。婚礼上,此生契阔,与子成说的誓言再一次的见证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