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城市中的夜,永远是那样璀璨,不抬头感受不到星空亮成一片,一颗一颗紧密相连,辽阔的天空,又使我的心产生那熟悉的疼痛。对于这座小城的狂爱,已经难以用文字诠释明了。我自己也奇怪,几十年如一日,怎么也没有一秒钟厌倦过它?这样的事情。一直没有答案。
四月的辉县的黄昏,我走在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街上,微风吹拂我的长裙。我带着耳机,摒弃世界一切与己无关的人物事物。人,最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那里无纷无争,无怨无恨,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无风无雨的湖面,安安静静的存在着......
“在哪?”
这个陌生又遥远的声音,像似天际边传来一般,又像似就在身边,温温柔柔穿透耳膜直至内心深处。它那么温柔,像溪水潺潺。它那么锋利,像一把利刃直穿心脏,顿时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莫名的锐痛。
“散步。”我说。他没有自我介绍,我心里无比清楚是谁,多少年又多少年,都不曾有过任何联系,如今忽然听到这个遥远又亲近的声音,依然止不住想发疯。止不住想泪眼滑落又心花怒放,还要强压这种狂烈的情绪,语气平平的回答。
“我后天到家。”
“好,欢迎归来。”声音一如平常,却没有察觉泪线挂在脸颊。
“拜拜。”
“拜拜!”
看时间九点二十五分,还不算太晚。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我想笑,泪却不由自主滑落,我想哭,心却不可抑制的欢腾起来。如果是别的朋友打电话,大概也不会寥寥几句,我们会谈天说地,嬉笑怒骂,时间也不能做任何记录!
只因打电话的人是他。一切都不同了。
静静地站在人行道的月光下,让一阵阵熟悉而又遥远的情绪再次淹没了自己。
又有眼泪盈上我的眼眶,模糊了天空与眼前马路的界限。模糊中好像出现一抹如圭如璧,温润如玉的剪影,他如风如影,如幻如星。在我眼前,在天际处忽隐忽现。
我给闺蜜打电话,她说在忙。我不好打扰,挂断电话后,仍然无法阻挡这些狂风雨骤般的思绪,我开始漫无目的狂奔,深夜,十点左右,整条街上留下我狂奔的身影。
今夜,我彻夜难眠。
2
想来想去,试来试去,还是穿上那件纯白色连衣裙。尽管已经穿很久了,还是舍不得丢掉,带着一层怀旧的质朴。
坐在公交车上,总觉得头晕目眩,不知是今天太阳太火辣,还是这两天休息不好,总觉得心跳加速,我用手压住胸口,为什么又这样疼?这种无边无际无止境的疼痛就不能放过我吗?我掏出背包里的水杯,喝口水,闭上双眼,静心养神。但愿见到他,我不要哭,见到他不要发疯,不要撒泼。我长大了,应该有个淑女样!
车载报站员开始报站,自由路口站到了,请乘客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做好下车准备。
我的心猛然一惊,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平时都要四十分钟,今天这么快!再看看时间,哦,确实还是四十分钟。
下车后,双脚刚踏地,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像似随时都要昏倒。我后悔来到这里,后悔答应他。
短短的路,一切寂静,好似永远没有尽头,而我,一步一步将自己踩回了年少。
那个年少无知狂妄自大的我,没有声音没有颜色的我,却有他们的我。只因我的生命中有了他们,才变得多彩多姿。深藏的每一幕,竟然鲜明如故在我眼前展现出来。什么时候才能挣脱有过他们来过又消失的阴影呢!
走在烈阳下,我头晕目眩,每走一步,那股强烈的恐惧就加深一分。
我敲门,我用力吸气,大脑缺氧的厉害。就这几秒钟,在我都是惊惶。
但愿开门者说他回去了,或者有别的事情耽搁还没有来到,那么我便可以释然离开。
门开一刹那,我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挚友,我的知音,我的知己,满脸紧张的看着我。他,就站在我面前,我却觉得遥不可及。和以往一样,白衬衣黑裤,像似不曾有所改变。我甚至怀疑昨天我们才刚刚分别,今天又来这里见面,因为昨天他穿得也是白衬衣黑裤。谁知道,谁知道,一晃十几年就这样仓促而过?有些记忆,被时光湮没,交还给了岁月。但有些事,却被流年冲刷得愈来愈清晰,拨开层层云雾,那窸窸窣窣的线索,依然如初。
我向前跨近了一步,微笑。就这一步,十多年的光阴飞逝,心中如电如幻如梦,流去的岁月了无痕迹,而我,跌进了时光隧道里,又变回了那个年少的我——无法无天,无惧无畏。
原以为今生今世已不盼再见,只因现在站在他面前,一切快又缓慢,我失去了语言。
他目光冰冷,表情淡漠,连最基本的招呼都没有,转身坐回沙发上。我真怀疑那天晚上打电话的人究竟是谁——云齐,翟云齐。就是这样在我潜意识里,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他“回家”,那些莫须有的礼节都不值一提!
我知道他不辞千里赶回来,只为短暂相聚。有时就是这样,不管当初是怎样肯定彼此的存在,一旦过去,所有路就会被无情阻隔,但心中那份热情不曾减少分毫。有时候辜负要比被辜负更加痛苦万分,而我的心,却是那样真实存在又不存在。
3
莹莹和友辉也在。莹莹一头乌黑的长发,身材苗条,走起路来衣袂飘飘,那种与生俱来的雅致确实世间少有。
她站起来走向我,没来得及说话,就紧抱着我,我有种甜蜜的窒息感。我眼眶湿润,肩膀却早已晕湿。
“姐,好久不见。”她说。声音一如当年甜美,标准的普通话让我无所适从。她甜美声音的源泉,依稀映照着他的身影。
“没有想到这次你也回来了。”我拍拍她的后背,以示她不要再落泪。
她抬起头来,泪中带笑:“姐,你胖了,怪不得友辉哥说你快成.....呵呵。”
我怒视一眼友辉,知道她未出口的话。他对我做个鬼脸,我笑了。“没办法,我就是个胖子,喝水都胖。”
她噗呲笑了。“还好啦,也不是特别胖,妈说了咱家就你最独特,不像我们都是骨架子。”
我忍不住翻白眼,这家人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侧目云齐,他还是一种表情,神情漠然,像似身边的人和事都与他毫无关联。我的兴奋劲消去大半,然后又变为沮丧,好像那怕说句话,甚至只是牵动一下肌肉,努力压抑着的复杂情绪都会喷薄而出。
怎么会这样,倏然一闪多年就过去了?怎么会在这十多年里没有他的记忆,甚至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如今他就在我面前,只要我一个大步踏过去,就可以握住他,可以像以前那样对他发号施令......多少年又多少年,就这样近在咫尺,仍觉得路途漫漫,不止万里。
我浑身一阵痉挛,扭头望向窗外,看到远处高大威武的杨树上挂着一个塑料袋,在风中上下翻飞,却无法挣脱,获得自由。
我收拾下凌乱的思绪,回头看友辉,笑问他:“不是前两天刚回去,怎么又过来了,你那不忙了?”
他站起来做个要出去的姿势。说着话,人已到门口。“莹莹,你不是说来到这让姐请你吃哈根达斯的吗?趁着她现在没走,立刻过去。要不,她会耍赖皮,肯定会说过期不候。”
云齐和莹莹也站起来,我还没有意识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他们带到大街上。目标很明确——哈根达斯。
4
我安然地跟着他们,以为这便是生命的全部了。
那些晦暗无光的日子远离了我,不管是他不想和我说话,亦或许无话可说。只要他在我视线里,就可以温暖我,那种温暖如甘甜的源泉,让我干涸已久的生命如此饱满踏实。
云齐是一种外界压力,虽然他一次次屏弃他给我带来的影响,但那种影响却是一点点渗透,还是深入骨髓。
小小的我,生活多彩缤纷,由于受金庸剧的影响,从小就喜欢结交英雄豪杰,只要“聪明伶俐,能打善斗”一切皆归我门下。我们还成立一个帮派“红花会”。正当我风生水起的时候,无意间闯进那个本不属于我的世界里。
云齐就是其中之一,李闯哥,明勋哥还有他。说来也奇怪,本来互不相干的人,就因一个人的介入,连带着引起一串连锁反应。他总是让我看书,练字,背书。如果说那个世界他带给我是无边无尽的黑暗,云齐就是那黑暗中的一丝光亮。他教我如何快速背下课文,如何快速写好读后感,如何应付被罚抄写的三字经。每当说起练字,他和他一样,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就好像天下大苦难莫过于此。聪明如他,还是可以想出一个对付他的好办法——醋海翻波。那样他就无暇顾及字练得怎么样,写得规不规范。他还会教我如何哄他开心,以便他怒火冲天的时候不至于殃及池鱼。招招管用,百试百灵。
云齐说他是真君子中的伪君子,什么事都要求严格,严格到病态。对待感情专一到病态,不就是个女孩嘛,满大街都是,干嘛非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这时候,我老大不乐意,追着他打。
云齐说你要谅解他的苦心,他想让你前途更加光明,而不是像村边没事坐在一起用手扣着牙齿上的青菜,翘着二郎腿,唠叨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妇。我追着他打,你才长舌,你才是那种愚昧无知的庸人。
从那以后我更喜欢他,更依赖他。他说没有我的世界,他不知道什么是“方向”。没有我的世界,他的世界没有光亮,没有温暖,我是他人生的起航灯,是他人生的指南针。
“为了将来,希望你再努力一下。我希望我们都在该奋斗的年龄,好好奋斗,以至于多年后不会后悔。”虽然他很严厉,却从不大声吆喝。总是一字一句显示出不怒而威的气势,同时也让我总觉得那些很有道理,我应该这样做,必须这样做!
那时我的心,第一次因他眼中透出的信息,懊悔不已。心就像被什么东西触动一下,是那种温柔的触痛。这份陌生的触觉在那时不明不白。
“姐,给你。”莹莹把一盒巧克力味的哈根达斯送到我面前。
“谢谢。”
“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莹莹说。
我扭头看到墙壁上的玻璃映出一张苍的白脸。那份冰淇淋的凉意顺着手指浸入心田,冰冰凉凉,湿湿润润。拿起小勺,挖一块,入口即化。
“姐,钱。”友辉站在柜台前,大声喊。
我过去,问:“多少钱?”
“一百五十二,微信、支付宝都可以。”服务员满面春风,声音甜美。
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这该死的黄世仁不压榨可怜的杨白劳就心情不爽。微信、支付宝,说来说去还不得照样需要钱!
“美女,这样好不好,你看这两位帅哥,你喜欢哪位指出一个,让他留下来打工,以人抵债。”我灵机一动,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云齐离得远,好像没有听到,要不他怎么那么安静。如果是以前,他早就上蹿下跳要和我决斗。友辉白我一眼,转身离开。这阵势,看来我不买单就难过此关。无可奈何之下,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付钱。胃痛,肝也疼。
5
午餐在我最喜欢,也是和闺蜜第一次去的那家豪客来。记忆犹新,第一次我们每人点了一份牛排,水果免费,无限量供应,闺蜜如饿狼扑食般吃了二十多份。那一次,成为我们彼此之间一种心灵上的默契,每次回来,我们总会不言而喻走向那家餐厅。免费水果带给我们一种深入人心的乐趣。
这次是最不愉快地一次,他们吃东西像小猫,一点就饱。既然吃饭当然要聊天,我和他们聊闺蜜,聊我们第一次来吃饭的情景。友辉有时插几句话,莹莹随声应和。我斜睨云齐,他自始至终不言不语。我彻底失望了,好像从云端瞬间跌入深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因为我感觉到他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在他面前我不受欢迎。不但不欢迎,那种眼神还透出一种厌恶我的信息。我不禁怅然,百般委屈,想哭。
走出餐厅,已经两点多。我疲惫不堪,好像任何一种外来物都可以将我击倒。这种时候,我再不愿意让自己强装坚强,不愿意为了“友谊”,去应酬他们。“应酬”,这个字眼彻底将我击败,我犹如雨中落汤鸡,狼狈不堪。和莹莹友辉打声招呼,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就逃离现场。
坐在车上,我无奈恸哭。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多年后的别后重逢,却形同陌路?难道是我错了,时间真的可以在心上敷上一层屏障,可以忘记过往,为什么时间在我身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也或许是我太痴傻,总觉得一切如故,却不知经过万重山峦,怎可能毫发无伤?想到这些,我的心绪渐渐平静,安于接受一切,接受一个全新的云齐,不,是接受一个全新的只有他们没有他的环境。我决定不再见他,任他来他去,都与我毫无关联。我们不是朋友,只是路人。眼前是一闪而过的风景,一阵惨败的倦怠慢慢淹死了我。
回想当年对他的伤害,我的歉疚渐渐加深,天晓得这次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勇气去面对,而我的这些勇气仍然不能作为一种弥补。
如果不是他当年无时无刻的关心与鼓励,就不会有我今天坐在这里伤心失落的一天。无论当时我如何作为,他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不耐,甚至于在心灵上,也想给我一席之地。
如果当时他对我不管不顾,我也没有一句话。毕竟拖累他太久太久。
那时候,除了阿姨,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他。哭闹打骂都随我,他们唯一的信念,就是护佑我。
我回到家,房门深锁,手机关机,拉上窗帘。我不想跟外界有任何联系,不希望被打扰。疲惫在加深,十几个小时的休息,并没有解除我的疲惫感。心像气球在空中漫无目的飘荡,这种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被人牵制,另一种是破灭。无论哪种结果,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我给闺蜜发信息,一语未出泪已千行。为什么我会这样脆弱不堪,为什么我的心茫茫不知所以然?那种恐惧成为剧毒,在身上遍布开来,使我除了忍受,别无他法。我头疼欲裂,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那种感受,只能流泪......除了流泪,再也想不起任何与己有关的事情可以做。
闺蜜安慰我说,人家表面冷漠,心里指不定咋高兴呢!我说不想再有任何联系。她说人家特意赶过来看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无论如何也要尽地主之谊。她一席话让我幡然醒悟,无论结局如何,礼节不能丢,这也是当年他教导我的。
6
“你在哪?”
“我在老家。”
上午十点,接到他的电话,我一阵头晕目眩,心跳急促,本就不好的身体,症状突然加剧几倍。
“什么时候回来?”他的声音轻柔,纯粹,如当年一样温和。
“下午。”
“哦,拜拜。”
“拜拜。”
这阵子我不但心情不好,连同身体也是病痛不断。浑身乏力,头晕头疼折磨着我,让我无暇顾及人和事。就算被病痛折磨的半死不活的缝隙里,仍有关于他的事迹,脑子里清楚他已不是原来的云齐,却忍不住张望。唯一的变化是我渐渐习惯了那种剔骨般的痛。就像在平地发现一个大坑,一开始你总是忘记有个坑,不停地掉进去。过一段时间它还在那里,但我已经学会绕过它了。
午休过后,那一阵阵病痛毫无保留的对我袭来,和以往一样除了忍受,就是和闺蜜聊聊疼痛的心得体会,和心情不好的原因。又告诉她云齐打电话了......她总是尽可能的鼓励我,安慰我,也有骂我很凶的时候。
晚上七点,我给闺蜜打电话,说想找人聊聊天,要不我会发疯。我问云齐可以吗?她说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试试。想起他那冰冷的眼神,我很胆怯。好几次我拿起手机又放下,最后心一横,还是决定给他一个信息,成败在此一举。
发过信息我在心里暗自起誓,只此一次,如果他还是那种态度,我就将他彻彻底底埋葬,让他永远不见天日。
“你在哪?”发出信息不到三分钟,他给我打来电话。
“我回来了。”我惊讶外带不可思议。做好一切思想准备,等待那狂风雨骤的大灾难降临。
我睁大眼睛,用力看向前方,仿佛他就近在咫尺:“忙不忙?”
“你有什么事吗?”
“不忙的话,咱去老地方看看如何?”
“好。”他爽快应允,让我受宠若惊,看看没有打错电话,确定是他,云齐。
“我把地址给你发过去。”
“好。”
地址发给他后,我一个人在路灯下立着,发了一会呆,腮颊火烫,滚下来两行泪珠,更觉得冰凉,直凉进心窝里去,抬起手背来揩了一揩,一步懒似一步的来回踱歩。心中暗想:“如果这次他再这样对我不理不睬,我会让他受到相应的惩罚。”转念一想,这哪是老友相聚,分明是两军对峙。
清冷的月光中,仿佛只有那轮孤寂的月亮能读懂我的心声。
7
他的车停在我面前,车窗落下来,冷眸一扫。我坐进车里,为打破僵硬的气氛,努力在脑海中找话题。
“你来辉县做什么?”
“等你。”他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什么时候来的?”
“上午八点。”
“这么说你等了一天,”我不可思议:“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怕影响你,一直等着你给我打电话。”他声音平平,神情冷漠,专注开车。
气氛一度尴尬,这种程序式问答,让我十分恼怒,又看他仍然那副高冷的面孔,怒火油然而生。
“停车!”
他停下车。
“下车。”我厉声说。用力推开车门,下来。
他不明所以打开车门下来。已经出了市区,这里没有路灯,只有车上应急灯忽明忽灭。我冲他招手,他走过去。我一拳打过去,又踢他一脚。
“让你高冷,让你对我爱答不理。”我揪着他的衬衣,用力一揪,衬衣扣子飞起来落入草丛。他的衣服瞬间敞开。
趁着车灯我看到他深色的裤子上留下我的脚印,衬衣上的扣子不翼而飞,我那颗愤懑不平的心,渐渐平静,随即而来是一阵欣喜,一种别后重逢的欢愉。
因为他那张冷漠的脸庞变得明朗而生动,他看着我,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你的脾气一点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匪气十足。我记得以前大少被打那件事。”他声音变得欢快。
“我最讨厌谁在我面前装高冷,大少说了你们要欺负我,就让我飞鸽传书告诉他,他回来一个个收拾你们。”我想起来了。笑声从我腹部爆发出来,像氦气一样充满了全身。我捂住嘴:“看你还敢不敢?”
“不敢了。”
一问一答结束,又爆出新一轮的狂笑,毫无办法,止都止不住。泪腺像似出来毛病,控制不住往外冒。云齐总也不会发出笑声,但能感觉出来他很开心,也很快乐。
“你还去不去了?”他微笑着问。
“come on baby。”我抓住衬衣下面两角,打一个死结。
车缓缓启动。夜幕漆黑孤清,微软地闪着星光,月亮又缺了。
我看云齐,他神情温和,我对他微微一笑,他报之以微笑。我又抬头看夜空,你在吗?知道我们现在即将去往何处吗?知道我现在和谁呆在一起吗?我想冥冥之中一定是你刻意安排。你是我无意间丢失的小珍珠,无论多少年,无论多久,只要我的生命没有枯竭,我就不会放弃寻找你。多少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将你丢失,是我今生无法原谅的过错。我走过无数条路,去过很多地方,就是为了将你寻回。而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信息,只要我能收到感应,那怕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辞。无论你身在何方,请为我珍重。
云齐打开音乐,车厢弥漫着一首抒情悦耳的歌声:“你是我的泥淖,我早就陷进去了,无论我挣不挣扎,都得沉下去,你若救不了我就拉我一起下去吧......”
“你是我的泥淖,我早就陷进去了,无论我挣不挣扎,都得沉下去,你若救不了我就拉我一起下去吧 。”我跟着音乐轻哼起来,不说话。确实很好的歌词,可是在没有他的浩瀚宇宙中,没有同生共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儿,一切都随初心,初心便是正觉,不爱说人生大道理便不说。使小性子,撒泼,没人觉得很不正常。相反,如果我不这样,他们才真觉得无味。
在这儿,大少给我驻足的城堡,是铜墙铁壁。以至于十多年后再相逢,仍可以为所欲为,想怎样就怎样。对这个朋友圈的每个人,都有一份坚不可摧的信赖,不然也不会要哭就哭得天崩地裂,笑也笑得云开月出,一切返璞归真,自然随心。
对云齐,我只随缘,不化缘。
8
刚进入初夏,连下几天雨,刮起一阵凉风。站在大坝上俯视下去,遍地漆黑,我知道深黑的是绿叶,泛白光的是湖面。远看万家灯火,呈现在朦胧的视线里,一切都幽暗。深吸一口气,一股清香涌进鼻腔。
这里不是当年的风景,没有花草,没有心雨湖,凭借斑驳的石阶来想象当年的景象。它那么宽广,可以容纳世间百态,它那样雄壮而美丽,却容不了那一抹亡灵。对它,没有怨也没有恨,一样地爱之入骨。
虽然我们不在一个世界里,可是我们共有的是同样的星辰和月亮,大少,天上人间其实并不远啊!对吗?让快乐的回忆,埋葬于此,那些惊骇伤痛也停驻于此。不再去想它。我知道,你一直都在,一直都陪着我。
我至今仍然相信,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发生在这世界上的事情没有一样是出于偶然,终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有个解释。这么多年来,思想得很多,对于生死之谜也大致有了答案,一切都蕴藏着因果缘分,更何况,只要你在那个世界安好,我便坦然感恩,安于接受一切。
想到你为我做得一切,又想到至今都不知道你葬身何处,使我又一度落泪。也伪装,任由痛苦将其淹没。在那痛如刀割的空挡,仍然庆幸自己还可以如此彻底的为某人哭泣,在我,这是一种由内心深处散发出的幸福。
“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我坐在石阶上,云齐真挚地道歉。
“不,你不用道歉,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歪头看他。云齐长得很好看,眼睛大而明亮,鼻梁直挺,皮肤白皙,像极了当红的韩范儿明星。身型健硕修长,气质高雅。或许与年纪有关,如今的他变得深沉稳重。
他察觉到我看他,目光直视前方。
我也没说话,极力竭力盯住那张脸,吃了一惊,内心就如初见时那种激荡,彭拜出一片汪洋大海。现在和初见时是如此不同,可是没有别样的形容可以取代了。
那是一种从心里飘出来的幻觉,还是另种感应?那张朝思暮想日日夜夜想念的面孔,竟然如此鲜明显现在我面前。那一霎间,透过他,看到了他——大少。他就站在我面前!
完全忘记了在哪里,只盯住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看到那张多年未见——大少的面孔,这分明就是他!
“你来了?”我声音轻颤,不敢大声说话,怕他瞬间消失不见。
“啊?”他满脸惊讶。
我说完,泪就不听话地流淌下来。胸口被塞住,我心口痛,我仰着头,竟似哭似笑地扑进他怀里。伏在他肩上抽泣,直哭,说不出话!
他也不说话,只用双臂紧抱着我。
我很累,很累,只想躲在这个怀抱里,做一场永远不必醒来的梦。这世界所有一切都与我无关,所有责任与苦难,都交于他承担,我知道,他能担得起!
都说世相迷离,我们常常在如烟似海中丢失了自己,而凡尘缭绕的烟火又呛得我们透不过气。
千帆过尽,回首当年,那份纯净的梦想早已渐行渐远,如今留下的只是满目荒凉。
“让我照顾你好吗?给我这个机会,求你?”
我点点头,更用力抱紧他的脖颈。你明明就站在我眼前,我在你怀中,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你已经离开了我?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无论以前现在或将来,我漠视生命,放下过一切,却从没有放下过你!
就算时光可以倒流,生命再一次重演,我选择仍是同样的道路。我今生担着如此的重担,下辈子一样希望拥抱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生。这是矛盾的矛盾,宇宙平衡的真理。
你知道我不希望太平淡的生活,只要三天不闹出一点事,浑身就不自在。那时,你也经常因我受到牵连,不停地跟人家道歉,却不曾责备我一句,我想那时候,你一定把我当成一颗玻璃珠子。怕碰,怕碎,放在哪都不妥当,只好置于掌心妥善安置。
你也有生气的时候,我想那时候,我变成了乖巧温顺的小猫,要不,你怎么又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叹息一声,然后以一句下不为例结束,无论闯多大祸,在这句深深地叹息中化作乌有。
“我很认真的。”他说:“你这次说话算数,不会再反悔了吗?”
“不会,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云齐用力扶着我,不可置信,竭力让我看清他:“你确定?”
我失去了思维能力,大脑一片空白,只看到他就站在我面前。他和我相隔一步之遥,只要我伸出手,就能抱住他。我暗自起誓,纵然失去现拥有的一切,也要紧紧抓住他,再不让他消失!
“嗯!”我说话时低着头,精神很黯然。不像个有把握的人。
云齐再次抱着我,双臂裹的我透不过气,肋骨生疼。我没有拒绝也没有推开,将头埋在他肩上,闻着那抹馨香,我确定,他回来了!
我感觉到他的心在急剧跳动。我只能用力贴紧他的胸腔,怕它跳出来。同时也感到他的血液在快速流窜。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只感到眼前一黑,一股热流随双唇遍及全身。
初夏的晚上,莹澈的天,没有星,也没有月亮,他穿着洁白的衬衣,我们脸庞异常接近。在极短的距离内,他的脸部和寻常不同,像银幕上特写镜头一般的紧张。而我却感到,就是这样的深夜,也难以掩盖他收敛的光芒。
他不是一个会花言巧语讨女孩欢心的人,做什么事以妥当为主。这是我生平第二次看到他的这一面,柔情似水,温柔情深,恨不得将我立刻融化。
思想是件痛苦的事,想到这些年,不知道他身在何处,那颗心便不自觉抽痛起来。那短暂一刻的甜蜜随即变为辛酸泪。
不是说好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吗?为什么茫茫人生路上,只剩我踽踽独行?你不是对我起誓,今生今世若非死别,绝不生离吗?为何我寻觅不到你的踪迹,再也没有一点关于你的消息?那些我想知道,我所希望得到的消息?
看世间,多少痴情人,香染浮事繁华与落寞;错把烟云作地老天荒,怎一个情容不下你我?留下我一个人独守寂寞;烟火易冷,尘沙漫天岁月,看不清的年华。
明知是个错,还是一错再错,为爱执着,即便飞蛾扑火;伤了我,情就一个字,不论分说;一念在心,一世蹉跎;堪那,秋风婆娑,寒风飘雪,做你心中的丹青水墨,共舞山河;一起繁华寂寥,守望彼此,拈花一笑,让缘分落座;你是一山一水的故乡,光阴里的一树梨花,与你朝暮,看梨花漫天飞舞胜雪;轮回几世,只待你回眸一瞥;多少风雨,多少折磨,爱上你,便失去了自我。我知道,但我无怨无悔。
只要身边有你,听风吟,看雨落,宛若春花秋月;一起陪你冬去春来,徜徉三生河畔,撑渡爱河;即便是绚丽的烟花,短暂的烟火,也为此铮铮而过,一天一年,等待流水光阴熄灭;即便是错,无望的漩涡,守着如初的执着,一起沉落;有你陪伴,再多蹉跎,一笑而过;一句承诺,一念执着,情不容你我,万劫不复成魔,为了你,情愿舍掉一切,护你而活!
无数次,无数次,我对着空茫茫夜空倾诉;别怪我懦弱,因为爱上你,我才成了我,因为爱上你,我才不是我,共你沉没。
在大坝上的微风中一袭馨香流来流去。而我在它的中间,它们绕着我,扑向我,向我低低地诉说着——烟花易碎,是梦就会醒,为什么明知是南柯一梦,还要任己深陷其中——害人害己。
那些零零落落的碎片,拼凑起一幅极其恐怖的画面,它们像似有种神奇的力量,让我的身体轻如羽毛。慢慢地凌空而起。我低低地飞翔在群山之间。那些模糊而遥远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南柯一梦不成真,莫因己欲误人生——他是谁,是谁?你知道,他是谁!
那些轻柔和谐的力量,骤然变成一条呜咽的小河,又变成巨浪向我迎面扑来,我被重重摔在地上。灵魂碎了,满满一地。我像个差劲的人,为这件事痛苦得不能自己。
原来这不是他呀?不是他,不是!这个残酷又无奈的结果,我难以承受。猛然推开他,蹲在地上撕心痛哭。此时此刻,我再也不需要顾忌什么,放肆地哭泣,我应该好好哭它一场。不止哭一场,我想绞死自己,绞死我亲手创造的一切。——记得多年前,我们有过同样的对白。他说受他之托照顾我一辈子,我想都没想就同意,结果,我面对不了,只好一走了之,任何残局全由他承担。
如今,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走不出他的心愿。原来,伫立原地何止我一人,我的生命中一直有他,漫漫人生路上,欢乐与忧伤的缝隙中,一直有他,他一直都在!云齐,对就是他,云齐。那个狭小的角落,容不下任何人,不知何时他却生了根,发了芽。
我好累好累,我觉得要生病了,没有力气再去思想什么,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希望云齐也不要再追问什么。梦,总是不真实的,既然是梦,就没有权利向任何人要解释,不是吗?我想就是律法,也不能判处做梦人无期徒刑吧!
他踉跄后退,我颓然坐回大坝上。我们隔着不远的距离,谁也不说话,对望了很久。漆黑的深夜,彼此都能感觉到彼此在相对凝望。这距离,隔得不远,却永远跨不过去。后来他拉着我走了。我梦游似的回家,他来他走,我都不知道。我躺在床上呆望着洁白的房顶直到天亮。
9
第二天我去找他们,友辉这次回来好像很忙。我上午九点到他们住处,他就没有怎么和我说话,看他办公桌上大沓的文件,知道他又在忙。
“吃早餐了没有,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点?”我问友辉。
“不用,我不饿。”友辉目不转睛盯着文件。 他真的很忙,连话都不想说。我本来想帮他,伸头看看,全是英文都不认识,只好爱莫能助地坐在沙发上。
云齐走进来,我不好意思的看他一眼,他也在看我。我赶忙躲开他的目光。今天他换了件衬衣,他永远都是这样,白衬衣一件又一件永远换不完。这点他们太像了。
友辉在忙,没有时间说话。
云齐百无聊赖坐在我对面沙发上,不说话。尴尬的气氛氤氲在其中,我掏出手机和闺蜜聊QQ,天南地北瞎聊起来,我跟她聊云齐,聊友辉。忽觉得屋里很闷,想出去透透气。我好像忘记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没有做,这件事必须要做,否则我会后悔终身。
我抬头看云齐,他还在看我,好像他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脸一红,低下头。他仍旧不说话。
友辉在忙,忙得不可开交,忘了我还在这。
我鼓足勇气,站在云齐面前,低垂着头,一脸诚恳:“对不起,昨天......我跟你开玩笑的,希望你不要当真。”我嗫嚅地说,怕他生气。
他半天没有说话。过很久,我听到一个绵邈悠长的叹息。像似从肺部传倒咽喉最后咽下去再吐出来。
“没事,我也开玩笑的。”他说的云淡风轻,让我不由得松口气。
他仰头看我一眼,这时候阳光照在他温和的脸上,显得他别具一番魅力,看到这样的云齐,我的心竟然自豪的欢悦起来。
我用力拉他:“走,咱出去溜溜,这儿太闷了。”
他站起来,习惯性先整理下服帖的衣袖。我推着他走到门口,回头问友辉:“我们出去逛街,你去不去?”
“你们去吧,我走不开。”这次他也成了大忙人,无暇顾及任何人。
“来只狗。”我傻笑着,推他出门。
“不学无术。”云齐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不理会,哈哈大笑。
阳光晴好,鸟声如歌,世界再度绚丽光彩起来。新的一天新得开始,也是安适而又快乐的一种苏醒。我们踏在充满日光的人行道上,享受这一份舒适的安静,全世界风景这边独好。
一阵凉爽的风吹过,路两边巴掌大的杨树叶全都摇晃起来。云齐走在前面,我由后面望着他,由于阳光的关系,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衬衫袖口处的刺绣,是一朵向阳花!
走到十字路口,云齐停下来,伸手牵着我,过马路。我任由他拉着我走。那一刻,我想到一个画面:“这一幕,如果被大少看到,他会作何感想?”
我看着他笔挺的后背,暗自好笑。他像似察觉到了,回过头对我意味深长地笑笑。我知道,原来我们一直都有这种心电感应,他们叫做——默契。虽然,我们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带有直至心灵的解读。
四周的一切好似都突然寂寥起来,除了吹过的风之外没有一点剩余,我们相对一眼,继续前行,此时,这一个本来没有意味着什么的动作,就被莫名其妙地蒙了一层有某种特殊意象的心境。我们就那样在阳光下,徐徐前行,就像走在往日在一起的时光里。他将我们过去的日子放在肩上;路过荆棘,走过坎坷,一步一步地走向我们的往昔。
生命犹如渡过一重大海,我们相遇在这同一的狭船里。死时,我们同登彼岸,又在不同的世界各奔前程。我想我们现在就是在狭小的船舱里,任由风浪载着小船飘向天涯海角。这也算演绎了一场浪迹天涯的人生戏码。
走到“心岸”甜品店门口,我站住脚步张望一下。
“我和张娟来这家店吃过。”我兴致勃勃的看着他。
他没有多言,提前一步走进去,我随后跟进去。我们相视一眼,得到相同的回应,同时走到彼此心仪的位置坐下来。
他给我点了一杯卡布奇诺,要了一块慕斯蛋糕。我看着,一阵暖流沁入心田。都十多年了,他还记得我最喜欢什么口味的咖啡和甜品。他在我对面坐下,我站起来走到柜台前,点了一杯醇品咖啡,亲自端到他面前。他眼中也闪烁着快乐的神采。
“你还记得呀?”他问。
“云齐哥哥的醇品,不喜欢加糖加奶,喜欢加柠檬汁。不过这里没有,你将就着喝吧。”我故意娇喋。
“我也没有忘记你的爱好。”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错,忘不了你的好...”我举起咖啡杯,碰下他的杯子,喝一口,旁若无人唱起来。
“忘不了雨中的散步,也忘不了那风里的拥抱,”云齐学过声乐,唱歌特别好听:“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泪,忘不了你的笑,忘不了叶落的惆怅,也忘不了那花开的烦恼。”
“寂寞的长巷,而今斜月清照,冷落的秋千,而今迎风轻摇,它重复你的叮咛,一声声,忘了,忘了。”我接着唱。
他拿咖啡勺敲碟子给我伴奏。我俩像个神经病一样,唱完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喝口咖啡,笑着说:“说说张娟吧,我看你一直在提她。”
“人丑、心眼儿蔫坏、不是人。”
他笑着说:“不信,你能容许这样的“坏友”在身边存活至今,什么时候你的择友标准降低了。”
我咧嘴笑了,邪恶地坏坏地笑:“云齐哥哥,把她抢过来给你当媳妇儿好不好?到时候咱也来个亲上加亲。”
云齐用汤勺敲我的头:“让你胡言乱语!张娟听到你的话,还不得气吐血了。”
我揉着头,继续我的流氓本色。“要不,我把你收了?”
“能不能好好聊天?再这样我走了。”他脸一沉,脸红到耳朵根儿。我知道他用生气掩盖自己的羞怯。
我一口气喝完咖啡,抓起蛋糕一口吃完,噎得我直瞪眼。他拍我的后背,看到我的模样,像看到滑稽的小丑一样,他笑得合不拢嘴。还小声说:“出去别说我认识你,丢人。”
我用力指指柜台,让他帮我要杯水。可恶的翟云齐佯装不明白,拉开玻璃门,等我出去。我抻直脖子走出“心岸”。
我们又去新华书店。我站在近代文学架子前面再也走不动了。看看这本,拿拿那本,一扭头,隔壁柱子下面一对情侣坐在地上,两人共用一个耳机,看书、听音乐,女孩一脸甜蜜幸福倚在男孩肩上。男孩一会儿自己看书,一会儿让她看他手中的书,俩人就这样其乐融融悠然自得旁若无人的享受着美好时光。我相信,如果此刻世界分崩离析,他们也无可遗憾!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撞击一下,疼得我直想哭。他们可能感到我在看他们,冲我看一眼,我不好意思赶忙转身离开。转过身,和云齐的目光相遇,我像似做了坏事,被别人当场揭穿一样狼狈不堪。
“送我一本书好吗?”我指着对面的书架低哑地说。他没有反驳,径直过去。我觉得有些窘,下意识拿出手机看看,没有人打电话,没有人发信息。
友辉今天特别忙,忙得对我无暇顾及!
他递给我一本张恨水的小说《烟雨纷繁,负你一世红颜》。我接过去,说:“谢谢。”
“你知道鲁迅最喜欢吃什么菜吗?”他忽然问我。
这种小儿科的问题他也好意思问出口,或许他不知道,就是《鲁迅全集》把我带上了遥遥读书路。《鲁迅全集》我看得最少不下一百遍。“谁不知道鲁迅和你有一个爱好,最爱吃辣子鸡。”
气氛再次变得融洽和谐起来。出来后,我把书放进我的背包里,我们去吃饭,给友辉打电话,他说吃过了,还在忙。
吃过午饭,我想午休,就回家了。在车上双眼直打架,躺在床上直直看着房顶,怎样也睡不着。我努力让自己睡,可心底总是泛出一丝苍凉、落寞、悲伤。它们来的无声无息不缓不慢,就这样,静悄悄地。我闭上眼睛,任由它们蔓延,我知道那是他的气息,不远不近时刻跟着我。
真的,我们已经结束了吗?我喃喃地平静地告诉自己,我知道他已经先我一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有许多感受我以前不明白,现在却完全能够体会,却再也不能和他引起共鸣和默契了。我知道,总会有一天,我会好不逃避地去摸索自己的痛苦,面对失去你的人生。纵然那样,我想我也是幸福的。幸福的人会感受到一些人一辈子都尝不到的苦果。这样的痛苦,别人未必能懂。
9
我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是云齐的号码。迷迷糊糊接通,他说在楼下,我说马上下来。挂断电话,一看时间,天啊!晚上八点多了,看来今天又是无眠夜。
起床,洗漱,换衣服,半小时后出门。一出大门就看到他的车。拉开车门一看,友辉不在。我猜想他肯定还在忙。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怎么那么忙?我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没有问,也没有提。上了车,他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就把车开到山脚下。
停了车,他放上音响,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头伏在双臂上。
我把车窗打开,再替他把音乐关上,注视着他。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情绪低落,他没说,但我能感觉到。
“有没有胆量跟我比试一下,看谁先爬上那座山。”
他抬头看看,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
“比就比,谁怕谁。”
这样美丽的夜色里,两个年轻人在月光下较劲,实在是遗憾而不罗曼蒂克。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啦啦啦.....”
“你每次都这样,不会唱了就含糊盖过。”
“胜者为王,你赢了我给你唱一百首歌。”
“说定了。”
“好。”
他撒腿跑起来。我也努力向上跑去,没几步就气喘吁吁。看他白色的身影,一点点向上移动,我决定放弃。
“我胜利了。”我看到高处有一个白色影子在挥动。
我歇气了,打算反道下去,大声高喊:“只上去不行,还要下来才算数。”
我早就不顾一切,往山下跑。空中飘荡着我们的对话声,此起彼伏。
“你无耻。”山顶传来他的怒吼。
空气中回荡着我们的嬉笑怒骂声,山上上下一圈溜转,让我们所有的不安与阴霾一扫而光,我们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似得大笑起来。
回去的路上,他让我唱一百首歌才肯罢休。我也不含糊,现编现唱:“你让唱一百首歌,我就唱给你,啦啦啦,一百首歌唱给你....”
一路上他连连求饶,我不依不饶,不唱够一千遍就对不起他。
“别唱了,讲故事吧。”我们坐在路边摊上,要了一瓶啤酒,十串羊肉串。当然,这是我的主意,他才想不到这么好的主意。
“嗯。”我并没有拒接,一直以来我也一直想给人们讲故事,只是很多人不爱听,不喜欢,所以,我也就没有再讲。
“云齐,你知道除了我们这个世界以外还有好多个世界吗?”
他没说话,点点头。我觉得这个问题太白痴,他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太侮辱他的智商了。
“在一个古老的国度里,住着一位小公主。她生活的星球上长着很朴素的单瓣花,他们不占地方,也不扰人,在草地上朝开暮落。小公主很喜欢那朵玫瑰花,只是那时她不懂事。
要对一个人下定论,不应该听其言,而应观其行。他芬芳馥郁,赏心悦目,她不理解他那不聪明的谎言所饱含的深情。花儿是缺点不少、但优点也很多的矛盾的东西!那时她年纪太轻不懂事,不懂得珍惜他,爱他。
小公主无数次陷入自责之中,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事,就是不该抛下她的花儿一走了之。
她临走时对他说,别了。
他不做声。
别了。她又说。
花儿咳嗽,不是因为着了凉。他终于对她说,我以前真傻,请你原谅,好好地享受生活吧,愿你幸福。
他没有一点责备。她觉得很意外。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高举着罩子。她不理解他的含情脉脉。
他不是弱不禁风,也不怕三两条毛虫。如果大的动物,他有爪子呀。她没有看到那朵骄傲的花儿流泪。”我沉默了。
“继续讲。”云齐很认真倾听。
“世间事往往最让人猜测不透,当她知道那朵花给予她多大权利的时候,她却失去了一切。如果当时她知道一个转身,就是永别,就算死,也不会做出那个自以为很好的选择。当她想弥补的时候,却发现弥补也需要“资格”。而她恰恰失去的也是那个“资格”,为了能陪伴他,只要能让她陪在他身边,她心甘情愿受剧毒之苦。甘愿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为了回到他身边,她丢掉自己的皮囊,它太沉了,她带不动。只让灵魂飘荡在尘世间。就这样,她只觉得不过如同蜕了旧壳,一副旧壳不值得悲哀....”我抬头看他,认真地说:“云齐,她真的很后悔,很后悔,那可是她唯一的玫瑰呀!真的很后悔。”
那艘大轮船带走了当年的我——那个居住在遥远国度的小公主,她无法无天,无惧无畏,她独霸一方,视前途为粪土。是他,将一个前途灰暗的问题少女,滋润灌溉成了夏日第一朵玫瑰。
他就这样远走了,受恩的人,没有说出一句感谢的话。
他紧握我的手,目光心疼又责备而又变成一个无可奈何挣脱不得的眼神。这是一个集千百种思想为一身的眼神,让人怎么也猜测不透。
我知道,他被我的话刺痛了。我立刻转变了 话题。“云齐,我希望你成家立业,这样你的人生才算完美。”
“只要身边不是你,纵然万紫千红,又何妨!”他说:“恋爱是一个过程。恋爱的结局,结婚或不结婚,只是恋爱全过程的一个阶段。因此,恋爱的幸福与否,应从恋爱的全过程来看,而不应仅仅从恋爱的结局来衡量。和不爱的人做爱人之间的事,我想对她对我都是一种亵渎,背叛爱情的同时也背叛了人生。与其背叛一切来获取的婚姻,我情愿不要,也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沉默了。他的世界里,也有一座荒岛,宁可荒芜,也不愿杂草丛生。这是一口了无生趣的枯井,别人走不进去,他也走不出来。别人看着荒芜,他却觉得那是一座绝无仅有的玫瑰园。他不求救赎,也无须救赎。
服务员送来啤酒。他松开我。我倒满一杯,端起来一饮而尽。他也喝了一杯。其余半瓶,我抓起来,一口气喝完。大有借酒浇愁之势。
“看你还敢不敢跟我抢。”我眼含泪水,努力扯出笑,对他示威。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微微细雨。我们受到某种程度的诱惑,撇下美食,并肩走进雨中。我的头发和两肩开始承受了新来的雨水,地上已经湿遍,带来浓郁的潮湿感。
右马路边一个路灯坏了,没亮,借助别的灯光,地面上显出个圆形阴影。站在圆影中间,云齐猛然抱住我。我双臂垂直,没有抱他,也没有拒绝。
我什么也不说,听凭心灵感应。他的泪再次湮没了我,我直立着,呆呆望着没有光亮的灯罩;昏暗的街灯下,广阔的马路像似倒了过来,人在蒙着星尘的青黑色天空上行走。
或许,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未尝不可!我抬起双臂,想抱他,温暖他,疑问从我心底猝然划过,他是谁?我知道,他是谁吗?我犹如战败的士兵,万分沮丧放下双臂,那针扎般痛苦,让我痛不欲生。
给不起你任何承诺,连带着眼泪都不能帮你擦干。给不起你要的未来,也没有资格向你索取一点温暖。就这样,让我那颗即将冰封的心,再次,感受一次痛吧!只要它痛,就证明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看到明日朝阳。
“他是不是也喜欢这样,在黑暗的地方抱你。”他松开我,微红的脸微笑着俯向我,是苦海里长着的一朵赤金莲花。
“对,我们都很喜欢安静的地方,不喜欢人多嘈杂的环境。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和你们一起的时候。我们去书店看书。去心雨湖欣赏风景,每到一处他都能讲出关于那个地方的历史。给我设计婚纱,设计婚礼场景,就连婚礼也有一个浪漫的主题。”我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像镜子一样,他的眸子里倒映着我。
“通过他的不懈努力,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了他最喜欢的家。他和今天的你一样,喜欢给我一些出其不意的惊喜。”我满以为说起他,会痛不欲生,啼哭不止。或许时间太久了,再次提及他,我声音平平,像似别人的事,与己无关,:“他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都是我最喜欢的礼物,不是因为它多贵重,而是我知道哪些礼物是他用心选得,这就够了。我想在这世上,只有他,也只有他,会对我一如既往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大脑一片空白。
“傻瓜。”他忽然轻刮我的鼻尖。
“云齐,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呀!”我要发疯了。抱着他又哭又笑,最后控制不住情绪,漫无目的的狂奔,走路不能治愈他带给我的震撼,我要飞起来,我要狂奔,唯有这样,才能让我即将失控的心,渐渐平复。
我们像傻子一样,不顾一切向前跑去。路人都好奇张望,我们不在乎。雨愈来愈密集,脚下面开始溅起水花,我们不在乎。心里想着,下吧,下吧,随便你下到哪一天,总有过去的一天,幸福,快乐,一步步靠近。阴郁,悲伤,也从不曾远离过我们,既然如此,何不趁青春未老,时光静好,做一场永远不必醒来的梦。云齐,你梦也是我所梦。愿我们天涯海角,共此梦。
清冷的深夜,友辉驱车而来。他太忙了,停下车,对我笑笑,倦怠地无声地笑笑。我看到他脸色苍白,疲惫不堪。
云齐深深注视我一眼,坐回车里。我对他挥挥手,又看一眼跟在他车后,友辉的车,对他挥手作别。
我手机铃声响了。
他们一前一后渐行渐远。我按下接听键:“喂,阿姨。”
“他们回来了吗?”
“您老人家放一千个心,明天上午一准到家。”我的泪无声滑落。
“哦,那就好。”
“阿姨,友辉这次回来好像很忙,都没时间出来玩。还有......”我蹲在地上大声哭起来,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地哭声,回荡在街上。电话那端,不挂断,也不说话。好半天,我努力止住哭泣。“阿姨,您放心,我没事,我真的没事。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就是友辉这次回来一直在忙,一直在忙。阿姨,刚才我看到他,他好像生病了,你明天一定要给他找个医生好好看看。阿姨,他生病了,阿姨,我没事,我的心疼病又犯了 ,好心疼,好心疼......!”
2017年6月14日
若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