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经历;仅知道有一个过继的儿子,她大约是青年守寡的孤孀。”
鲁迅对阿长的愧疚藏在这一句中,在“终于““仅”“大约”中。不识字的阿长,一个没名字的保姆,一个愚昧无知的阿长,一个连《山海经》都说不清楚,说成“三哼经”的阿长,告假回来却买回来迅哥儿心心念念的《山海经》,怎么不是给他一个霹雳,一个震悚?别人不肯做的事,她却做成了。
她是多么在乎迅哥儿,多么在乎迅哥儿的愿望,多么理解迅哥儿的需求啊!她只是一个保姆,一个被雇佣的不被尊重和重视的女佣,她没有这个义务去帮助迅哥儿买书,何况这或许只是一个孩子一时的玩性起而已。
唯有真心关爱的心才能感受到,唯有真诚的关爱才会不怕麻烦也要帮助去实现。这份关爱给予鲁迅的温暖,在他中年以后回想起来,依旧是那样清晰、感动。鲁迅记得那天,她穿着新的蓝布衫,高兴地递给小鲁迅一包书。她告假回家四五天,去做了一件大事,就是要去集市上买有画儿的“三哼经”,有多难,鲁迅没有写一个字,但我们可以想象得出其中的曲折。
一个保姆为所带的孩子买一套书,看起来只是一件小事,没什么大惊小怪,然而,正是这样的小事,让小小的心灵感受到了爱的温暖,被在乎被关爱的精神营养,在一个生命的成长路上是多么重要。正如那一套四本的《山海经》,尽管刻印十分粗拙,纸张很黄,图像也很坏,甚至于全用直线凑合,连动物的眼睛也都是长方形的,但那是“我”最初得到的,最为心爱的宝书。
我们记忆中最为宝贵的东西,也大多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因为背后那个人所赋予的爱与温暖。
然而,对这样一个给予自己温暖和爱的保姆阿长,我又付出了多少?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的经历,不知道她的生活,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死的,她不在我的生命中,她只是我生命中的路人甲。
中年以后,历经世事尘嚣,看多了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关系,回想起儿时阿长的陪伴经历,种种缺点已不再是缺点,不再纠结她有多粗俗,有多切切擦擦,有多愚昧无知,踩死了心爱的隐鼠,繁琐的规矩……所有这一些都是真真实实的存在,是烟火气的普通人,不必掩饰,正如她的善良和热心也同样无需美化一样。
是啊,我们一路走来,生命里遇到过多少这样热心与爱的人,那是上帝派来帮助我们的天使,也许真的只是路人甲,只在生命长河里交汇一瞬,或许真的不知道其姓名,可是他们在某个时刻让我们明白这个世界有爱有阳光有善良,他们是那些走过我们全世界的路人甲。那个停车问要不要搭她车的女子,那个不怕麻烦告诉你微信新功能的孩子,那个帮你带来早饭用毛巾包裹怕你吃冷了不舒服的同事,那个分给你水果总是把完好的部分给你的人……
想起来,自责和愧疚,隐隐地涌上心头。怀念,在心中滋长。爱的力量也在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