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爱国诗人裴多菲有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生命是可贵的，爱情更难得，但自由是最重要的，为了自由，生命和爱情都可以抛弃。
裴多菲写这首诗的时候是1874年，但《红楼梦》里的鸳鸯，比他早一百年左右就有这样的思想觉悟了。
不自由，毋宁死！
01
鸳鸯是贾母的贴身大丫头，如果说贾母是贾府的董事长，她就相当于董事长助理。
她平时负责照顾贾母的日常生活、保管贾母的私人财产，还兼管上传下达。
位高权重，可以说是贾府地位最高的丫头。
贾母非常信赖她，倚之为左右手，片刻不离左右。
贾母看人的眼光很高的，她喜欢的王熙凤、紫鹃、晴雯，哪一个不出色？
鸳鸯更是出类拔萃，可以说是才貌双全、德才兼备的人。
鸳鸯的相貌虽然算不上大美女，但绝对清秀耐看。
她身材苗条、五官端正、头发黑亮。
办事能力强。
贾母出身豪门，陪嫁丰厚，而且当时的贾府处于鼎盛时期，所以，贾母的钱和贵重物品是很多的。
鸳鸯认真负责，把这些管理得妥妥的。
贾母的孙媳妇李纨曾说，老太太那么多穿的戴的，要不是鸳鸯管着，不知道被别人摸了多少去了。
贾府是上百年的富贵人家，贾母的收藏品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稀世珍品。
比如给贾宝玉的雀金裘，就是俄罗斯国的贡品，贾宝玉穿出去不小心烧了个洞，拿出去叫人修补，可全京城的裁缝都不敢接，没见过。
这些东西，都是鸳鸯在管理。
贾母评价她就俩字：可靠。
如果不可靠，能把经济命脉交到她手里吗？
更难能可贵的，她虽然身处高位，但从不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反倒常常帮助他人，富有同情心。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时候，贾母留刘姥姥住几天，让她逛逛园子。
当时刘姥姥风尘仆仆从乡下赶来，又携带了很多瓜果蔬菜，出了很多汗。
鸳鸯就安排她去洗澡，让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她没有嫌弃乡下人脏。
在大观园吃饭的时候，她和凤姐为了逗老太太开心，开起了刘姥姥的玩笑，让她用沉甸甸的镶金象牙筷夹鸽子蛋，夹了半天，也没夹起来。
场面甚是搞笑，众人笑弯了腰。
但事后，鸳鸯向刘姥姥道歉，说她们没有恶意，让她老人家别生气。
刘姥姥情商高，说不过是哄老太太高兴罢了，有什么可介意的。
等刘姥姥走的时候，鸳鸯又送了她几套自己的衣服，还把贾母送的衣服、药品、点心都分门别类打包好了，让人叫个车给刘姥姥送回家去。
相对刘姥姥来说，她是强者，但她对刘姥姥满是尊重、礼貌、体贴。
对姐妹也是如此。
迎春的大丫头司棋和她表弟潘又安在大观园私会，被鸳鸯无意间撞见了。
这在当时是绝对的大罪，鸳鸯一时也手足无措。
司棋跪下来哀求鸳鸯不要声张，不然她肯定会身败名裂。
鸳鸯认为司棋这事做得不对，但她哭得那么可怜，又想到素日的姐妹情分。
就答应不说出去。
但潘又安很怂，回家后就跑到外地躲起来了。
司棋又气又怕，就病倒了。
鸳鸯知道了，立马跑来安慰她，发誓说自己不会对任何人说的，让她不要担惊受怕，只是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司棋感激涕零。
鸳鸯这样做，其实是担了风险的，万一事情暴露了，她也有连带责任的。
但她不忍心看司棋受罪，这是她的善良。
02
鸳鸯如此可爱可敬，却有恶心人来打她的主意。
这个人就是贾赦，贾母的大儿子。
他投胎技术不错，袭了荣国公的爵位，但不务正业，官不好好做，一把年纪了，养了一屋子小老婆。
为了抢石呆子的几把扇子，害得人家家破人亡。
要么就是买官卖官，赚中介费。
拿了孙绍祖的钱，答应帮人家升官，结果没办成，又不退钱，就把女儿迎春嫁给他抵债，导致迎春结婚不到一年就被家暴致死。
贾赦就是这么个要德无德，要能无能的人。
但他自我感觉良好，看上了鸳鸯。
信心满满地以为鸳鸯肯定乐意，一朝麻雀变凤凰，奴才变主子（半个）。
多好的机会，好多人求之不得呢。
他自己不好意思直接找贾母要人，就派他老婆邢夫人去办。
邢夫人一无背景，二无子女，就靠奉承贾赦过日子，叫她干啥她就干啥。
她找王熙凤商量，王熙凤说这事没戏，一是老太太舍不得，二是鸳鸯有个性，不会愿意。
但邢夫人不信邪，硬要碰钢板。
王熙凤就找了个借口躲了。
邢夫人想先把鸳鸯说通，如果她自己同意了，贾母也就不好阻拦了。
邢夫人找到鸳鸯，把做贾赦小老婆的好处说了一堆，总之有钱有面，好处多多。
说她现在干得再优秀，也只是个丫头，将来年纪大了，还不是配个小子，一样是奴才。
哪有当小老婆划算？
但说了半天，鸳鸯一声不吭。
沉默就是拒绝。
但邢夫人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又跑去找她嫂子。
鸳鸯一肚子火，就去园子里转转，碰到了平儿和袭人，把这事告诉了二人。
一开始，她俩还开起了她的玩笑，说要不把你许给贾宝玉或者贾琏，这样大老爷就不好意思要了。
鸳鸯听了很生气，说你们少拿我取笑，你们自以为都有了结果，将来都是要做姨娘的，但据我来看，天底下的事未必都称心如意。
再说我压根看不上大老爷这人，别说现在叫我做小老婆，就是现在大太太死了，他三媒六娉娶我做大老婆，我也不愿意。
平儿了解贾赦的性格，说他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老太太能护着你，可老太太去世了咋办？
你又是家生奴才，父母哥嫂都在贾府当差，逃不出贾家的控制范围呀。
鸳鸯说只要老太太在，我就一直照顾老太太，如果老太太去世了，按规定，贾赦还要守三年的孝呢，等过了三年，谁知道是什么光景呢，到时候再说。
如果实在没法，就剪了头发去做尼姑。
还不行，那就去死。
一辈子不嫁男人，又怎么样？乐得干净呢！
平儿和袭人听了都觉得惊世骇俗。
正说着，鸳鸯的嫂子乐颠颠地跑来了，说有天大的喜事。
鸳鸯当然知道她的来意，朝她嫂子脸上啐了一口，骂道：“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灌的浆又满是喜事。”
成天羡慕人家的女儿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小老婆了。
你看着眼热，也想把我往火坑里推。
我若得脸呢，你们就在外面横行霸道的，自己就封自己舅爷了。
我若不得脸呢，你们把王八脖子一缩，哪管我的死活。
一席话骂得她嫂子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她嫂子只得垂头丧气地去给邢夫人报告。
无奈，贾赦出马，把她哥哥叫来，许诺了很多好处，让他去做妹妹的思想工作。
但鸳鸯还是不愿意，贾赦恼羞成怒。
威胁说，自古嫦娥爱少年，她肯定是嫌我老了，可能看上了宝玉或者贾琏，叫她死了这条心，我看上了她，其他人谁敢和我抢。
或者想着老太太疼她，将来允许她嫁到外面去。
管她嫁到谁家去，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除非她死了，或者终身不嫁人，我就服了她。
鸳鸯听了，气得要死，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横下一条心。
把事情捅到了贾母面前。
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我不愿意。
大老爷就说我恋着宝玉了，不然就是想嫁到外面去。
就算我嫁到天上，也逃不过他的手心，终究不会放过我。
当着大家的面，明人不说暗话，这一辈子，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
就是老太太逼我，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
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前头。
若没有造化，服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不会跟着老子娘和哥嫂。
我要么寻死，要么剪了头发做尼姑。
如果说的不是真心话，就叫我嗓子里长疔。
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剪刀，刷地一下开始剪头发。
众人忙上前阻拦。
贾母听了，气得浑身颤抖。
当场发飙，大骂了一通。
贾赦的美梦落空。
03
鸳鸯本是一种水鸟，一雌一雄、成双成对、恩爱非常、永不分离。
她父母给她取这么美的名字，肯定是希望她婚姻幸福，生活美满。
但鸳鸯发毒誓，说这辈子不嫁人，谁逼她，她就去死，或者做尼姑。
是她天生对嫁人无感吗？
当然不是，但前提是她喜欢，她愿意。
只要她不愿意，谁威逼利诱都无用。
鸳鸯常年跟随在贾母身边，站得高，看得远，经历的事情多，本身又聪明通透。
所以，她对社会和人性有深刻的洞察。
她骂她嫂子的话就很有水平，用了典故和谐音，里面有深刻的含义。
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话）。
宋徽宗擅长画鹰，赵子昂擅长画马，鹰翱翔于长空，自由自在，马奔驰于旷野，潇洒自在。
但一旦被人驯服，就成了人的附属品，被玩被骑，哪还有自由可言。
做小老婆不也是如此吗？
看着风光，其实就是人家的生活调剂品。
生了孩子还得叫大老婆母亲，处处看人脸色。
赵姨娘不也生了一儿一女吗？贾府上下有几个人看得起她？
这固然有她个人原因，但封建礼教规定了妾是附属性质的，地位就那么高。
鸳鸯勤劳能干，用双手就能养活自己，为啥要去做妾讨饭吃？
她是清醒的、勇敢的、孤独的。
她的好姐妹平儿和袭人刚听说贾赦要她做妾时还开起了玩笑，反应并不激烈。
因为在她们的意识里，做妾是她们这些丫头最好的选择，不然就得到年纪时配个小子，一家子还是奴才。
没有第三条可选，社会现实如此。
但鸳鸯不吃这套，凭着一腔孤勇，偏要闯出第三条路来。
她不仅不想做小老婆，就算贾赦三媒六娉娶她做大老婆，她也不愿意。
她压根看不上贾赦，即使他再有钱有势。
因为她品性高贵，虽是奴才，但没有奴性。
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丫头，就自轻自贱，矮人三分。
也没有因为贾赦是老爷，有钱有势，就高看他三分。
鸳鸯没有被人的社会身份局限住。
刘姥姥是个乡下穷苦人，她不嫌弃，以礼相待。
贾赦是有钱有势的贵族，她不高攀，也不屈服。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贾赦再有钱，她不贪恋。
贾赦再凶狠，她不屈服。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是个有大丈夫气节的人。
果然，贾母去世后，鸳鸯也自杀了。
这是时代的悲剧，也是封建社会的罪恶。
如果在现代，鸳鸯肯定是一个美丽又能干的优秀女性，在某家大企业做着董事长助理，有人身自由、经济自由、择偶自由。
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文章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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