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

  路边的早点摊。

  长凳被呼啸的北风拍打着年华,油渍被打磨得锃亮。木纹雕刻着每一个早晨的故事,在蒸汽里摇曳的,是一个个不甘平凡的梦。

  单薄的折叠桌,四条腿并不一般长,轻轻一碰就会剧烈摇晃。筷子在罐头瓶子里涮着圈儿,却不会倾倒,就像久经练习过一样。火苗肆意撩拨着铁桶炉子上的大铁锅,被油淋得黑漆漆的铁架子,金黄色的油条吸引着匆匆骑行的人们。

  来碗豆腐脑哇!两根儿油条!

好嘞!找地儿坐吧!

天儿真冷了哈!哎对了,给我那放点韭菜花啊!

筷子们又涮了一晃,被抽走一支,摔在桌面上。老板娘熟练的在案前和面,面板旁边的,蒜末,葱花,香菜,被装在铝制饭盒中,整齐的码了一排。再往里看,一只大碗,温水冒着白气,泡着一叠叠不锈钢勺儿。

  天儿冷你们出摊儿也晚点儿吧?

晚不了!到点儿就有上班的!人家按点儿的,哪管冬天夏天!

旁边桌子上,男子把头埋在热气中,用钢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而后浅浅的将一勺热汤送到嘴边,抿了一下,用左手把桌子中间的盐罐儿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往碗里加了半勺盐。再尝一口,把套在耳朵上的毛线耳包往后推了推。

  保温桶上盖的棉被,在外面摸着都是热乎的。掀开棉被,揭开保温桶的盖子,升起的热气瞬间变成了一朵蘑菇云,直冲到帆布棚顶,随后四散开来。乳白色的豆腐脑老老实实地待在桶里,被勺子切的一条一条的棱子,只需轻轻一撇,准是薄薄的一层。轻轻放在碗里,也是热乎乎的。打开旁边的桶盖,同样热乎的卤子。老板娘顺手在热水碗中摸出一只不锈钢勺子,倒扣过去插在豆腐脑里。动作一气呵成,像极了一个机器人。

  给。先喝着。油条马上好。吃热乎的。

搓了搓僵硬的手,手指红得像腊肠。把筷子从塑料袋里抽出来,细的一头掰开,用楞角相互摩擦几次,以去除接缝处的毛刺。钢勺的温热是一大早第一份幸福。一勺舀下去,准是半勺子脑半勺子卤,不偏不倚,否则吃到最后,准是或咸或淡,不能很好吃。

  快喝吧。趁热喝。

  也喝不了太快,快了烫心。只是两口下去,眼睛就要盯着炸油条的锅了。老板手持一双长得离谱的筷子,在油锅里翻着滚动的油条。那油条也是神奇,金属案板上总是油光锃亮的,若是一只猫踩上去也准会滑倒。两三个油乎乎的小面团拉长了,就那么一拧,扔进油锅,一下子鼓得老大,就那么在油锅里欢快的翻转,上下浮动,喜庆极了。

  您的油条!刚出锅的,小心烫啊!

  油条肯定是很热的,表面还不停地冒着油泡泡。有的地方颜色深,那是受热不均,软硬程度也不同。还正是这个特性,使油条每一口都能吃出不同的口感与香味,酥酥的,是所有美好的来源。吃完了的,筷子麻利地往桌上一扔,纸盒子里翻出两张纸巾,往嘴上一抹,团成团扔进边上的垃圾桶里,喊声老板结账。老板娘必是转过身来,

  吃好啦?一共是…一共是三块两毛钱,就给三块吧!

  油乎乎的双手同样通红,在看不出花纹的围裙上反面正面磨蹭两下,接过钱,打开一个小小的鞋盒子,把钱扔到里面,递回一张笑脸,便是吃好明天再来之类的话,随后继续回去和面抻油条。看上去又不那么像机器人。

    手别往衣服上抹,把碗里的吃完了,别着急啊。

    啥时候考试啊?都背会了没有啊?听老师话,别净调皮。你看人家刘二儿子…就你们班那叫刘强的吧…总那么用功。多跟人家学啊!

  把最上面那扣子扣上,在家就应该扣好了再出来啊。受风,嗓子疼。

  爸不爱吃油条。就剩那一根吃不了吗?都吃喽!都凉了…

  书费啊?多少钱?

  行。我给你,你带着,装那拉锁兜里,到学校看见老师赶紧给她听见没?别弄丢了。跟你们老师说,学费过两天给送去,咱家差一点粮食没卖呢,这两天不下雪嘛,人家车来不了。

  你吃吧,别给爸,爸真不爱吃油条。快,都吃喽,赶紧上学去。

  给我这算算多少钱。

  冰凉的塑料凳子早就被坐热乎了,真不舍得下来。稳稳的将筷子放在碗上,跳下凳子,正了正红领巾,便拎起书包背了起来。学着大人的样子,抓起两张盒子里的纸巾,抹了抹嘴,弯腰扔进垃圾桶。手里厚厚的一把钱,皱皱的,粘上了一点点不易觉察的油渍,一张五块钱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一张一张清点,二十四块钱,没错。又开学了。

  跨上自行车后架,那早点摊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终于模糊成一团带着香气的白雾,当着一路微笑着的我,肆意地消失在了路的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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