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奶奶的故事，开始于五十年前，具体时间不可考察，按我大姑的年纪，应该五十年前左右。关于他们的故事，我也是零零散散从大人们口里得知，所以有各种版本。听说爷爷年轻时候是远近闻名的帅哥，因为没有照片，我无从考证，但从爷爷现在的身材上依稀有迹可循，老人喜欢追忆历史，所以对于爷爷过去的工作和生活，我有所耳闻。
年轻时候的爷爷有着体面的工作，可观的工资，却娶了奶奶这样没什么文化的妇人，这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按照奶奶的话，爷爷当时特别稀罕她，说过门以后继续供她念书。这句话的真实性，我从未深究，但我想真实性应该不高，我猜测这句话的可能性有两种，一是爷爷不走心的玩笑，被听者当真；二是奶奶的臆想，有一种人，自己过得不好就爱想象，自欺欺人的画面想多了，在脑袋里就会变真实。我想这是奶奶爱说谎话的原因。
我从小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和奶奶感情并不很好。
爷爷生性风流不拘小节，奶奶却事无巨细斤斤计较。爷爷年轻时候会带朋友到家里来吃饭，中国人饭桌上的情谊，也不全是坏的，尤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所以到现在，依旧有人感谢爷爷在他饿得不行时候请他吃了顿饭。吃顿饭而已，爷爷是不在意的，而奶奶直到现在提起，也还埋怨和唏嘘。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自己家人吃不吃得饱还不一定，哪还顾得了别人呢，所以我奶奶的埋怨，也不是没有道理。
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是爷爷做饭，他之所以做饭，一来是因为他以前是厨师，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二来仅仅是因为他嫌奶奶做得难吃。爷爷口味重，无辣不欢，做菜喜欢重麻重辣；而我奶奶口味偏淡，连盐都不喜欢多吃。几十年来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口味没有完全没有被对方改变，也是一件神奇的事。奶奶每天吃饭都会抱怨菜太咸太辣，下一顿还是没有改变，两个人却都乐此不疲。
爷爷脾气暴躁，尤其宿醉之后，失去理性，容易做冲动的事情。所以我奶奶嫁给我爷爷，受了很多委屈，当然我觉得我爷爷脾气不好也有我奶奶的“功劳”，因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根深蒂固，我的奶奶偶尔会和爷爷争吵，却不敢有实质性的抗争，大多时候只是逆来顺受而已。
爷爷和奶奶感情不算和睦，养出的孩子，却十分孝顺。我听见或者看见过很多父母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对年迈的父母又不管不顾。我唏嘘不已的时候，也总庆幸我的爸爸和姑姑们都孝敬父母。而也正是因为他们孝顺，而老人总是各执己见，所以我爸爸和姑姑，为此受了不少苦，因为在孩子看来，手心手背都是肉。
我一直觉得，爷爷奶奶的婚姻虽然发生在新中国，但是仍是受封建思想迫害的婚姻。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硬生生被婚姻绑在一起，度过了好几十年。而也正是受“封建”的婚姻观念影响，我奶奶总是委屈求全，百般忍让，而他们在吵得最凶的时候，也没有说过要分开。
老一辈人大多不是自由恋爱，对婚姻却有一种莫名的执着，离婚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词汇，甚至不会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在选择婚姻的时候可能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看来的确略显草率，可是在他们单纯的一生里，看待婚姻却十分郑重。
爷爷和奶奶的故事，若放在现在稍微年轻一些的夫妻身上，可能已经离婚八百回，甚至他们吵得凶了，我都在想不如劝他们分开过日子。这么“不合适”的两个人，因为封建思想的“毒害”，就这么吵闹着过了一生，我总认为是个悲剧。可是我奶奶却感到很幸运，总听她感叹:“年轻时候就怕和他过不到老，却还是一起度过这么些年，我很满足了。”我也跟着感叹，也跟着感动，他们那一辈的人，不作，也容易满足。
奶奶一生，辛勤劳作，把家里大小事情，打理得很好。老人固执，坚持生命不息劳动不止，也因为太辛劳，奶奶身体积累了很多毛病。今年年初，奶奶腰椎顽疾发作，疼痛的折磨，让本来就上了年纪的她，衰老了不少，奶奶几乎不能下床走动。而让我们担心的，除了她的病情之外，还有他们的生活。在我印象里，我爷爷不用做除了做饭以外的任何家务，哪怕是喝水，我奶奶也会端到他手边。奶奶把爷爷照顾得很好。
在我们为了奶奶的病情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发现爷爷默默发生一些改变。
爷爷开始迁就奶奶，不和她争吵，有时候我们被奶奶的固执弄得烦躁，他还会宽慰我们不要和病人计较。家里还是爷爷做饭，但爷爷现在做的菜都很清淡，有几次我甚至怀疑他没放盐。
奶奶的病越来越严重，我们一直决定带她到大一点的医院去治疗。奶奶一辈子没怎么出过远门，年轻时候没条件，后来条件好一些，她总是舍不得家。所以我们要带她到省城治疗，她怎么也不愿意，说不放心家里，我知道她其实是不放心我爷爷。
苦劝无果。最后还是我爷爷出马，成功劝服了她。
“孩子带你去看病就要听话，家里不用担心，还有我呢。”
奶奶住院的那段日子，每天晚上都要和爷爷通电话。最开始是因为奶奶不放心爷爷一个人在家，后来几天，演变成了每天晚饭后的固定活动。
年近七十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像十七岁的小姑娘，打电话给自己的老伴，只为了问问他今天吃了啥。
奶奶出院的那天，我们原本不让爷爷来，可他坚持要来接奶奶回家。
看着步履蹒跚的老头老太太相互搀扶的背影，我心里暖洋洋的，突然觉得我可能一直都没明白爷爷和奶奶的感情。
他们吵闹着，也习惯着；抱怨着，也陪伴着。
人们常说的深情不如久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虽然年少时没有轰轰烈烈爱过，至少你躺在ICU病房时，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文/卡卡，故事原创，图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