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看了贾樟柯的《山河故人》,在这之前听说了一些朋友的评价,褒贬不一。抱着看看就好的心情观看这部影片,十分钟后我落泪了。并不是泪点低,只能说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总藏着一些时间抹不去的回忆,当这些回忆就着某个画面猝不及防地被揪出来生生放在眼前时,眼泪就那么突然地溢出来了。
整场电影让我流泪的是开场不久一个并不重要的画面———梁子骑摩托车载着沈涛穿过人潮拥挤的舞狮队。这个画面让我想到了以前。每年家乡重要的拜神礼时,我也是这样坐在妈妈的摩托车后,停在路边,隔着人潮看着爷爷在舞狮队伍中,戴着圆框墨镜敲打着手上的锣鼓的身影,看不到爷爷的表情,却能从他挺拔的身躯和严肃认真的脸上感受到一股张扬着的骄傲和神气。那个坚强刚毅,总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老人,终究还是随了时间深深深深地埋进了我的回忆。
后来的故事,都顺着时间的卷轴慢慢铺开,一切就像一场绵长而沉重的叹息。
整部电影有很多关于“仨”的符号,就像开场不久沈涛回答张晋生的:“三角问题是最稳定的”。这个数学里的黄金理论,在感情面前总是打脸而讽刺。说那句话时,三个人站在融冰的河边放烟花。镜头拉远,三个人各占一角,看着梁子面前的炮竹固执而孤独地迸出烟花,本应于夜晚绽放的绚丽烟火在白天变得苍白无力。就像梁子,从一开始就是这场三角关系中毫无存在感的存在。这样的场景在后来又出现过一次,几乎一模一样———当沈涛骑着摩托车去找梁子送婚帖时经过工地,画面留在了三个小孩站在一旁放烟花的一幕,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烟火,一切却又都不一样了。
第二个让我印象深刻的“仨”是三次坐火车的旅途。第一次是沈涛陪父亲参加战友的寿辰,途中沈涛告诉父亲她与张晋生在一起了的消息,然而坠入爱河的沈涛并没有注意到父亲无声的叹息和反对,她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乐笑容,带着甜蜜和对未来的向往。画面转向父亲拿着水壶看着车外,那个孤单沉默的背影一早就暗示了这场终将告亡的婚姻。看到这儿时,我在心底问了自己说了一句“她怎么总是笑得那么开心”。是啊,看到这段为止似乎再难的抉择也难不倒沈涛,总是咧着白白的牙齿和笑着堆得高高的颧骨。
第二次坐火车的旅途安排得很有意思。一开始事由依旧是战友的寿辰,沈涛送父亲去坐火车。这个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时间也磨灭不去的,就像老一辈之间那从不淡化的战友情谊。电影略过了坐火车,直接切到父亲到达后在车站等待战友的场景。当沈涛第二次出现在火车上时,这一次是一场失去的旅途。父亲再也回不去了,沈涛失去了生活的最后一个寄托。在医院那场是沈涛的第二次大哭(第一次是与梁子分别),这时才有点明白了,越是那么快乐爱笑的一个人,她哭泣时内心的绝望就越是浓而沉重地紧紧揪住了人心。
第三次是沈涛带着儿子坐上了传统而最慢的火车。火车上,沈涛给了儿子一把家的钥匙。这把普普通通的钥匙锁起了母子最后的回忆,也锁上了张到乐对于母亲,对于家乡和这段过往的秘密。最后这场旅途终于像龙卷风般席卷走了发生在小县城的一切,却又顺着时间这条脐带降落在了未来的故事里。就像后来Mia说的“生活就是重复”,孩子最终是这场风暴中最无辜的受害者,在隔着远无边际的大洋彼岸,上演着另一场一开始就注定要绝望的悲剧。
电影中还有其他值得回味的符号,提着关公刀的小男孩到后来的少年;一直陪伴着沈涛的狗;出现了三次的饺子;叶倩文的《珍重》......这些符号都是故事中的细小之处,然而正是这些细小之处如同避雷针的顶端聚集了来自太空中的闪电,在不经意间掌控了故事的高潮迭起。生活也是如此,每一场变故或转折其实都源于日复一日看似平静的点点沉积。
电影里一些自然发生的场景和情节,总是能和从母亲那儿听到的他们从前的故事重叠。上一辈人的老实质朴,面对问题单纯直接的处理和那股子固执执拗的牛脾气……在电影的人物身上都能捕捉到一丝影子。只能说,贾樟柯的这部作品来源生活的真实,又将这个真实数字化地翻了倍数。不同于其他励志上进或时尚光鲜的电影,这部电影在短短两小时里接二连三地甩出一个个现实而残酷的片段,让人猝不及防无处可逃。这不是一部故意夸张渲染的电影,这就是跨越不同时代,在这片国土中确确实实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的写照。
最后借用博尔赫斯“仿佛水消失在水中”的比喻,我想说:山河依旧,只是故人走散在故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