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落,是一个规规矩矩的矩形,二层小楼坐北朝南,上下层南侧的房间都有一个大大的窗户,每当迎来白昼,屋里都是透亮透亮的。
五年前你若过来玩,会发现,院子里有枣树、桃树、樱桃树、花椒树、石榴树,一片一片的草莓挺着红彤彤的大肚子,坐在树底下乘着凉。果子成熟的时候,满院飘香,谁到我家都可以摘来吃。
多年之后,路上偶遇老同学,一眼就认出来了,但怎么都叫不出彼此的名字,我只知傻笑,她激动地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地说:“那年……那年,咱班好几个同学去你家摘樱桃,你记不记得,樱桃树下还有草莓,走的时候你爸妈还给我们带草莓。”
怎么能不记得呢?那时的感情,热烈、喧闹、纯净而美好。
每到花期,院里月季花、牡丹花在午后的阳光下慵懒娇媚。鸡冠花、蝴蝶兰花朵的样子格外讨喜,那也是我爸对我警惕性最高的时期,他不懂我,把象形花掐下来赠送给朋友的感觉真好。指甲草开花的时候,老爸会允许我摘掉几朵跟朋友们聚在一块包手指,他不知道的是,每次我都趁他不注意再多扯几片叶子,每株少两片,根本看不出来嘛。虎皮兰和仙人掌最爱我了,从来不抱怨我老忘给它们喝水,这也是我老爸唯一不嫌我懒、还老担心我对它们太好的宠物。
院里放着一口大缸,那是我爸用砖、沙子和洋灰亲手砌成的,缸里种着莲藕,莲叶如面盆般大小,上面滚动的水珠晶莹剔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莲叶下面几尾小鱼自在地游来游去,那些黑黑的淤泥里还潜藏着滑不溜秋的小泥鳅。
树荫下,一只丰满圆润的老母鸡,顶着通红鲜亮的大冠子,抿着金黄色的尖嘴巴,眨着炯炯有神的小眼睛,正踩着她的模特步,闲散安逸地溜着食。一群虎头虎脑的小鸡仔,松松散散地随在妈妈身后溜达着,有两个胆大的家伙,还时不时地去调戏趴在房门口睡着的小黄狗。小黄狗的名字叫大熊,这么霸气的名字,一定是我给起的。
我爸每次进了家门,必先看看他的小公主们(肯定不是我)在干嘛。在院里左转转,右转转,喜笑颜开的,还顺带嫌弃下那块被我妈誓死保住的、窝在角落里的小菜园。他肯定是在合计,趁我妈哪天不在家的时候偷偷铲掉它,变成他的小花园。
我妈其实也觊觎我爸的花花草草,总盼望有一天偷偷卖掉它们,从此翻身农奴把歌唱,全是她的菜园子。
据说喜欢在家里养花的人家,最容易生女儿了,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爸特别信。
后来,我上学离家,爸妈辗转异乡多年。
再回去的时候,突然发现,那棵害我差点没摔傻的枣树不见了。那年跟朋友爬树摘枣,一个脚滑,四仰八叉地摔下来,还好底下是软软的麦秸堆。
桃树不见了,樱桃树不见了,花椒树不见了,就连那口承载了我无限想象的莲藕缸也不见了。
院子里靠墙边种着柿子树、石榴树、葡萄树,核桃树,院子中间是一大片四季常青的菜园子。月季花、牡丹花,鸡冠花也变成了盆栽,被供在客厅和卧室里的花架上。
我能想象出我妈美梦实现后的畅快,每天哼着小曲儿,一边弯腰打理她心爱的菜园子,一边算着下个季节能种哪些我们爱吃的菜。
我爸搬个小板凳,委屈吧啦地坐到房门前,望望我妈得意洋洋的样子,望望他那被挤到墙边的爱树,再回头望望他那被请上神坛的爱花,只能叹息地爱抚下卧在脚边打盹的大黄狗,很阿Q地说一句“咱好男不跟女斗”。
我家院子南边是个面积很大的水坑,是当年为了给村子西边那条河流泄洪而开挖的。一到雨季,水面很高。坑里有鱼,有青蛙,有蛇,还有癞蛤蟆。天鹅没见过,倒有一群曲项向天歌的白鹅姑娘,在水面上高贵优雅地游来游去。成群结队的家鸭们,扭着小身子,迈着八字步,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下了水。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三两只野鸭子在水面飞来跃去,几个小朋友拉开弹弓瞄准了,一次又一次,怎么都射不到。
以前放学最开心的事情之一,就是每次路过坑边的时候,都能捡到鸭蛋或鹅蛋。白色的鹅蛋、青色的鸭蛋,静静地躺在水边露着肚皮,捡起来擦擦泥水,拿回家让妈妈一炖,那滋味美美的。晚上的美梦里,一地的鸭蛋闪着金光向我招手,怎么捡都捡不完。
青蛙们天天举行歌唱比赛,自从看过《青蛙变王子》,我就开始梦想,不知道那个唱的最好的,会不会就是我的美王子。水边的大树枝繁叶茂,吸引很多小鸟跑来筑巢,它们闲暇时间就在枝丫间追逐嬉戏,谈情说爱。
每天早晨,我在鸟语蛙鸣中醒来,闭着眼睛伸伸懒腰,深嗅着花香,幸福地眯一会才开始起床。我卧室的窗外是一棵柿子树,黄灿灿的果子挂满枝头,推开窗,一伸手就能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