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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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又晚点了,空调出风口发出疲惫的嗡鸣像一个很长的叹息,电子屏上赤红的晚点信息像被雨水泡发的伤口。我缩在候车室的长椅里数着第十二滴从天花板坠落的冷凝水,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玻璃杯碎裂的清脆声响。


"让让!都让让!"穿制服的站务员拨开人群,我循声望去,墨绿色长椅旁蜷着位银发老人。他的老式皮箱翻倒在地,泛黄的衬衫被冷汗浸透,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揪着左胸。


"可能是心梗。"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我转头看见个穿深灰衬衫的男人。他单膝跪地时露出白大褂下摆,修长手指已经搭上老人颈动脉,"瞳孔对光反射正常,但脉搏过速——小姑娘,麻烦打120。"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漫上来。我手忙脚乱掏手机时,注意到老人脚边散落的物件:褪色的硬座车票,嵌着全家福的碎相框,还有本被透明胶带反复修补的《拜伦诗选》。当陆川——那个医生说可以这么叫他——解开老人第三颗纽扣时,一张泛黄纸片从内袋滑落。


"阿尔茨海默病确诊通知书?"我弯腰捡起时瞥见日期,2017年的墨水洇开在褶皱边缘。老人忽然剧烈抽搐,陆川迅速将他调整为侧卧位,我这才发现他后颈有条蜈蚣似的旧疤,在白炽灯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穿碎花裙的姑娘撞开警戒线,怀里抱着个雕花木盒:"这、这是在洗手间捡到的!"盒盖错位的瞬间,我分明看见里面铺着层暗红色丝绒,某种细腻的灰白色粉末正在空调风里微微荡漾。


陆川突然按住我正要触碰盒盖的手。他的体温比想象中冷,像深夜输液管的触感。"别动。"他压低声音,"这是骨灰。"


广播突然刺破凝滞的空气:"请C602次列车的苏玉兰女士速到服务台,您的贵重物品已被寻回......"怀揣木盒的姑娘突然颤抖起来,而此刻躺在地上的老人发出梦呓般的呢喃:"玉兰...带你去...看海......"


暴雨拍打着穹顶玻璃,潮湿的穿堂风掀开老人衬衫下摆。我看见他腰间缠着条褪色的编织腰带,针脚歪斜的并蒂莲图案让我想起奶奶临终前织的那条——阿尔茨海默病患者有时会执着于某些特定物件,就像抓住记忆洪流中的浮木。


"爷爷!"带着哭腔的呼喊从安检口炸开。穿校服的少女冲进来时,马尾辫上还沾着紫藤花瓣。她扑向那个雕花木盒的动作像在拥抱易碎的月光:"这是奶奶的...医生说她最后清醒时,非要我们把骨灰盒做成梳妆匣......"


陆川正在给老人做心肺复苏的手指顿了顿。我忽然注意到他白大褂领口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胸针,叶脉处嵌着粒极小的蓝宝石——后来在开往青岛的夜车上,他告诉我那是医学院毕业时妹妹送的礼物,而此刻我们谁都不知道,三小时后K228次列车会因山体滑坡再度延误,给这个潮湿的夏夜续上新的故事。


急救车的蓝光穿透雨幕时,老人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他浑浊的眼球映出我错愕的脸,却说出了让我脊椎发凉的台词:"小芸,海水...凉不凉?"二十年前青岛海滨浴场溺亡的少女照片突然在脑海浮现,那是我从未向人提起的童年阴影。


陆川掰开老人手指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他白大褂袖口掠过我皮肤时,带起一阵混着雪松与碘伏的风。"是既视现象。"他低头记录生命体征时长睫在眼下投出蝶影,"阿尔茨海默病晚期患者经常......"


"可我叫苏眠。"我盯着急救人员抬走的担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而且我确实出生在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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