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宫 Ⅰ

(1)天上

天圣一万三千六百年,天帝宫里红莲花盛开,一漂亮女孩儿,幻化人形,从芙蕖花心跃了下来,而近旁守着的男人,唇口半开,恍惚发笑了起来,“我的女孩儿你终是回来了…”

“哎我认识你么…”女孩儿一脸疑惑,但是一点不惧怕,身边男人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尤其他笑起来好看极了。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男人伸手拍了下女孩儿头,好气又好笑的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满足,“神妖之战,是我将濒死的你带回,一缕孤魂养在红莲花心里,日夜守候了千万年。”旋即顿了顿,似是想起来什么,“前尘往事你,皆已不记得了么。”

“依稀记得耳边有人,浅吟低诉唤我归来,想来那便是你了,其他的我无有印象。”女孩儿思忖了良久,方才幽幽吐露出来,眼底透着丝不安。

“无妨,不记得便不记得了。”男人倾身走上前,脸挨得她很近很近,“只是,你从前说喜欢我的,可不许你忘了我。”眼见女孩儿脸刷的一下红了,男人眼底的笑是越发地浓了,孰料女孩儿不怕死地昂着脑袋,反过来言之凿凿地质问男人,“你生得这样好看,我喜欢你很正常呀!倒是你喜欢极了我吧,不然怎么守了我千万年。”是他做梦也想听见的话,所以有什么好否认的呢。

“是我喜欢极了你,你要不要嫁给我。”灼灼红莲花盛开,像极了她一张脸,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他从前为得到她,付出的代价可真是大。

“这么快求娶我么?可我到底是谁呢…”女孩儿终是退却了,一双眼发怔着看人,是破碎迷离的哀愁。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男人轻声呢喃了起来,好似想抚慰她心肠,“这一世我叫你江离好不好?你是殁过一回的人了,偏我仍惦记着初见之时,你说要涉江采芙蕖送我的。”

“江离很好呀…”女孩儿闻言笑了起来,敛裙飞舞时候,满池子的芙蕖怒放,是重生的喜悦,他终是等到她了。还是那么漂亮,那么骄纵,偶尔也叫人生恨,她从前爱过别人呀。所幸今时今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仅只是他一个人的江离。夏风悠扬时候,他伸长了手牵她,一步一步,走向九霄云殿,也走向帝后高位。他是铁定要娶她的。遇神杀神,遇王杀王,他仿似入了魔。原本这天下,他不过是为了她,才勉力为之,两河三界,四海八荒,通通不敌一个她。

适逢东华帝君上天来,一袭清衣的男子,浅笑着立在九霄云殿,眸底是灿若星辰的光辉,“好久不见,你肯定不记得我了。”旋即笑着又言,“我带了桃花酿上来,你要不要喝两口。”一双桃花眼殷切极了,女孩儿点头说好呀好呀,眼角的余光瞥见男人,也就是天帝陛下,一脸的神色淡然,也就放心了,他日常不许她饮酒的。

“我好像喝醉了,可是还想再喝呀。”天帝宫里芙蕖池边,女孩儿双眼有些醉意,小脑袋又看了眼男人,以及近旁的东华帝君,然后扑通一声扑进了男人怀里,她才不想喝醉了栽地上,那样屁股太疼了。

“你看她喝醉了,也还是选了我。”男人低头拍背安抚女孩儿,她一喝醉了便很磨人,可是也很缠着他,似乎只要他在身边,她便永远安心,无所忧思。

“是呀,她还是选了你。”东华帝君忽而笑了起来,只是还是忍不住惆怅,“可是纸包不住火,她终有一日会知晓的,陛下你可怎么办。”

“这不是我能阻止的,”男人只低头看向女孩儿,一字一句,神色寂然,“这世上我只要一个她,而我守了她千万年,不该什么也得不到。”

“可是怎么办,”一阵苍凉的口气,男人终究有些无力,只浮想从前的人,“不被爱的可怜么?一意孤行无有好结果么?我只想她早日嫁我,一切成定局,谁也做不了局了,只是,还是很艰难呀。”

“这一世不一样,陛下你才是被爱的。”东华帝君位列男神之首,却仍似多年前乖戾放纵,一心追随姬氏少子一脉,“凤凰于飞永以为好,陛下会如愿以偿的。”起身朝男人拜了拜,似是什么抖落了下来,他是男人永远的臣下,“只要吃了它,她便能永远忘了他,只做陛下你的天后。”

“阿爵你…”男人猛地一抬眼,他私下只叫他的名,“你怎么可能杀了…”

“不是烧仙草,只是长得像而已,我手艺好不好。”东华帝君轻拂衣袖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促狭极了,“我知你心里欢喜,可是养伤要紧,所以送你药草来了。她不是苏醒了么,你不用再为她续命了。”云淡风轻的口气,还是从前认识的花花公子,只是他早已久居蓬莱,轻易不肯理天下事儿了。

“不知怎么说你才好,我的伤只有她才是药。”男人恍然发笑了起来,起身怀抱女孩儿入帝宫深处,“这次上天多住些日子吧,江离会喜欢你同她讲以前的事儿。”是夜,满天的星落了,女孩儿也玩累了,一夜好梦,而他一夜未眠,是怎样疯魔的时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落在她身上,是殷殷其殇,她从前不爱他,所以他逃过一劫了么?还真是可笑,眼看他等到她了,不敢再没有她了,却又多了软肋,而有了软肋的天帝陛下,还能护住她生世么?这一世是他太宠她了。

(2)人间

“昆仑墟上有一只顽皮的小兽,她很爱同我一起玩儿,一度怀疑是爱慕我,因为我生得好看嘛,一双会笑的桃花眼,不知多少女人追着我跑。”东华帝君正襟危坐思忆从前时候,女孩儿一脸震惊,“那只小兽是我么?不可能是我吧!”

“怎么不可能是你,”东华帝君悠然发笑,一个劲儿挑逗女孩儿,“你就说我好不好看,你喜欢不喜欢。”女孩儿心想天呐,我怎么回答?好想落荒而逃,抬眼看见男人走过来,高兴到狂奔上前,“天帝陛下最好看啦,我最喜欢天帝陛下。”一双眼直勾勾看人,好似想把人看化了。

“嗯?我们离儿最喜欢我么?”男人饶有兴致盯住女孩儿看,私心里期盼听到更多的话。

“是呀,陛下你最好看嘛。”女孩儿毫不犹豫,是很干脆的欢喜,男人则低头发怔了起来,她脸红扑扑的真好看,“阿爵吓唬你呢,我们离儿真身是凤凰,天上人间只此一只的凤凰,才不是小兽。”

“是传说中的凤凰啊?可我怎么化身不了。”女孩儿有些惊慌,但更多的是惊奇,她怎么能是只凤凰呢。

“离儿你从前受过伤,好生休养会回复真身的。”男人神色安然,伸手理了下她额头的碎发,“这一世我会护着你的,怎么也不让你伤着了。”永远记得昆仑墟上,修习法术最差的女孩儿,总是挨老祖训斥,却还偷跑下山找他玩儿,是怎样贪玩的时光?六月芙蕖花开,她是最爱荡舟采莲的,妖童媛女,荡舟心许,她是喜欢他的对么?她说给他采莲花的,但是并没有,仅只他一直惦记着,到后来,她身死神灭,是他拼命捉住她的一缕孤魂,养在红莲花心里,如此才有了往生,他等了她千万年之久呀!漫长的时光交错,他一度以为要等不到她了,可是总也不放手,仅只日夜守着芙蕖花开,也像是守着自己的心,这世上他只爱她,爱不了别人了。一世是青帝幺女,九丘山上的帝女花。一世是帝俊天后,九重天上的红莲花。前世与他无关,今生他来守候,她会是全天下最好命的女孩儿。

“听说人间莲花开了,我们荡舟采莲好不好。”男人忽而发声问道,似是沉寂良久的渴望,一刹那苏醒了过来。

“好呀好呀,”一听说下天玩儿,女孩儿好生欢快,稍后脑袋转了转,眼巴巴问男人说,“也去昆仑墟好不好?我想看看从前遇见你们的地方。”

“昆仑墟么,”男人低声发笑,旋即吐露心肠,“那年汨罗江畔,我才是你的初见。至于昆仑墟,那是后来了。”抬眼看向东华帝君,又是一番心思。

“陛下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谁的初见。”东华帝君好看的眉眼,一阵发笑,却又掩藏了些许落寞,“昆仑墟上风光正好,王母桃又熟了一大片,刚好吃了养元气。”所谓王母桃,乃昆仑墟上的蟠桃,因西王母执掌昆仑,是以蟠桃又称王母桃,具有养元增寿之灵力。女孩儿听了馋得不行,连忙拽了男人下天,而他只一袭清衣,翩跹回蓬莱,她发过誓不再见他的。一世是同道中人,一世是离如参商,怎么过成了这样?遍历人间,终其一生,还是有得不到的人,而眼前笑语盈盈的男人,还是让他生了艳羡之情,只听男人高声叫住女孩儿,“你慢点走好不好?小心又摔着了…”眉眼里笑意汹涌,这一世是他太宠她了,而女孩儿压根不听话,怎么喜欢怎么来,经常是瞎胡闹,眼见她起高楼,眼见她宴宾客,眼见她楼塌了,老君府上炼丹炉炸了嘛!丹火连天,楼宇也烧塌了,有生之年头一回。而天帝陛下贵为宾客,一脸无奈至极,打不得骂不得主人家,只敢拎回宫晓以利害,“老君年纪大了折腾不得,你只折腾我一个好不好。”真是大跌眼镜,天帝陛下的威严呢?

“陛下你快点跟上啦,不然离儿不等你哦。”女孩儿返身回了句,还真是恃宠而骄,而天庭上下都习惯了,知道是未来的天后娘娘,连连后退开天门。这世上只她一人得此荣宠。一路挽着男人手飞下天,她是全天下最大胆的女孩儿,谁不知天帝陛下向来不苟言笑,战斗值是刑天杀神三十及帝位。恍惚是岁月催人老,他不过三十一万岁,却日渐心力交瘁,所幸他的女孩儿会陪着他的。人间盛夏晚风习习,他紧挨着女孩儿放河灯,一前一后两盏莲花灯,是一生一世的追随守候,他会永远守着她的,纵使她从来不知,他爱她爱得这样深,以至像河灯一样,有湮灭自己的风险。

(3)昆仑

“陛下你会护着我对吧?”女孩儿眨巴着眼问男人,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真漂亮,“听说她脾气很不好哎,连东华帝君也不敢惹她。”

“谁人在嚼舌根?不怕她降罪么?”男人忍不住发笑,顺势分析了下,“你以为西王母何人?她可是司天之厉及五残,真正发狠处置人,连我这位天帝陛下,也要避让三分的。”一席话吓得女孩儿尖叫,伸手攀住他脖颈撒娇,“陛下你一定护着我好不好?我指不定哪儿得罪她就完了。”好生无辜的一张脸,直叫男人说败了败了,“离儿不是想摘桃子嘛?我同她说便是了。”女孩儿听了眉开眼笑,转手放开男人,撒欢儿跑了起来,入眼是昆仑山脉,连绵不绝,一世好风光。而后上了昆仑墟,西王母浩荡迎来之时,阵仗之盛,风华之丽,让女孩儿惊叹,什么人间绝色,通通不敌眼前人一现,当真是瑶池金母,盛世风华,谁盖得过她?只是,她太美也太冷了,神色冷若冰霜,加之雷霆手腕,叫人看着胆寒,不敢亵渎。眼见她朱唇轻启,微微屈身行礼,“是陛下来了,不知什么风吹的。”美目波光宛转,却只盯着女孩儿看。

“这位姊姊真是好看嗷!陛下!”女孩儿恍惚叫出了声,随即反应过来,好想咬掉自己舌头,怎么可以胡乱搭话呢?小脸后悔得不得了,好似做错了事,眼巴巴瞅着身边男人。

“过来摘几只蟠桃,”男人不慌不忙说了句,到底他才是这天下的主,谁见了他不得低头服软?偏头看向女孩儿,温软发笑的一双眼,真叫人安心,“离儿你受过伤要好好补补,西王母不介意你多摘几只的。”不是什么命令口气,可再怎么清冷卓绝的西王母,还是要能分辨天帝陛下的心思,“那么,你要喜欢多摘些便是了。”一双水眸忍不住打量女孩儿,她很久没见过她了,而她似乎还和以前一样,可是又不一样。一阵失神晕眩之间,眼见女孩儿兴高采烈,飞身上树摘桃子。她是吃不了兜着走,一口袋的大红桃子,真叫人发笑,无奈男人宠她呀。

“陛下这么宠她的么…”西王母忍不住道了声,从前遮掩了一世的情肠,终于日光下露了出来,“陛下位及至尊,也如羲皇一般宠她,当真情深意长。”

“你应该早知道的,我的天后只会是她。”男人颀长身姿迎风远立,目光仅只缠绕着女孩儿,好生鲜活的小人儿呀,“仿佛是沧海桑田,这世上什么都可以变,独独她做天后是不可变的。所幸这一世她会爱我的,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倾身走向女孩儿,是怎样的笑靥如花?她可真是高兴呀,衣裳给枝子勾破了,她也全然不在意,仅只专心对付满树的花果。而后入瑶池沐浴,一汪池水碧痕清漪,眼看她飞身跃下去,浅莲衣衫,娉娉袅袅,恍惚应了那句,一枝如画为谁开?失神发怔间,女孩儿盈盈笑声,“什么神仙日子,不过远在昆仑墟!”颇有嫌弃天庭的口气,惹得男人好笑极了,她从前不是不爱昆仑么?天天偷跑下山玩儿,只是也太久远了,他回过神来戳穿女孩儿,“离儿才沾了我的光,上摘蟠桃下沐浴,现已开始嫌弃我了么?难道无人告诉过离儿,你要想胜过西王母,如我一般永享昆仑,唯有一个法子么。”

“啊什么法子呀…”女孩儿忽然来劲儿了,也不掬水撒泼了,仅只盯着男人撒娇,“陛下快点告诉我嘛,我好想常来昆仑的,只是西王母太…太高不可攀了,我不敢登门造次。”

“这世上还有离儿不敢的事儿么…”男人拖长了声调,施施然答道,“你要想胜过女神之首西王母,唯有嫁给天帝陛下成为天后,两河三界四海八荒你最尊贵,而帝之下都昆仑墟,自然也是天后你的。”是澄澈的肺腑之言,他是真的想她嫁他,而女孩儿一阵脸红,低头默默不语,男人则步步逼近,“所以,离儿怎么选?你说你嫁我,是不是不吃亏?”不及女孩儿回答,一阵凄厉的叫声传来,从天扑下一只大白鸟儿。

“好鸟儿,你不要挠我啊。”女孩儿一阵尖叫,只顾着双手捂脸,千万别挠花了脸,还指着脸面见人呢。

“离儿不怕,没事儿的。”男人早已飞身掠过,牢牢将她护在怀里,而那只大白鸟儿,甚是焦急,又很兴奋,直愣愣盯着女孩儿,一边盘旋一边尖叫。

“是你从前养大的白隼,不必害怕。”西王母不知何时立在跟前,低声安抚女孩儿,“那年妖族伐天,自你殁了以后,白隼一直寄居昆仑,三百年前不知所踪,一度杳无音讯,今日想是感应到你回来了,特意飞回昆仑迎你。”

“嗷是我养大的鸟儿,那么会很听我话啦。”女孩儿不但不害怕了,还壮着胆子招呼它过来,眼见它落在青石板上,大白脑袋凑过来,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是绵长温热的触感。

“还真是我的鸟儿,它一点也不怕我。”女孩儿一阵欢呼,似是捡到宝贝了,但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她离从前的自己,又近一步了。只是这话,落在男人耳朵里,却是一阵惘然,她离从前的自己近了,则他就离她远了。这一世可怎生是好。

(4)玉泉

从昆仑游玩回来后,女孩儿念念不忘瑶池水,颇有一个人浪荡人间的打算,谁知他大手一挥敕令建造玉泉宫,树树琼枝斜影下,一池子的温泉水泛滥冒泡儿,惹得女孩儿说好漂亮呀,作为她一个人的秘密宫殿好不好?她一天也不再离开他视线,而她从前从小养大的白隼,好大好白一只始祖鸟,盘旋昆仑上空三周半,同西王母的三青鸟作别后,扑棱棱跟她飞回了天上。女孩儿很是高兴,好像白捡了一只宠物鸟?而男人一阵郁郁寡欢,她的从前他到底没法抹了去么?白隼为什么要跟回来?三只青鸟一只也不喜欢么?一想到他的女孩儿,一天天和只鸟儿玩在一起,他很有种拔毛炖汤的冲动。只是,他什么都依着她,这不又在听她训话了,“玉泉宫是好听,可是温泉池子呢,我们叫它什么好呢。”漂亮眼睛一眨一眨的,她是他的小可爱没错了。

“殷池好不好?好像很好听。”男人几乎是脱口而出,似乎掩饰得太久了,索性一切揭开来?只是还是后怕呀,她要是一切都想起来了怎么办,她是会不要他的吧。男人一阵恍惚,只贪婪地盯着她的脸,神色似乎并无异常?眼见她点了点头,小鸡啄米似的夸他,“怎么你取的名都好好听?我像喜欢江离一样喜欢它。”呵终于是暴露了么,什么殷池不殷池的,原是她的名儿呀!他快把自己榨干了,只偏执地想留她在身边,生生世世,千秋万代。

“是我一意孤行么,只想你早日嫁我。”眼看女孩儿走远了,男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捂着心口止疼,“我耗了那么多心血,怎么不是真的爱你。”恍惚是云山之巅,自戕寻死的女人,她伏在他耳边,小声跟他说,真的爱一个女子,一定要娶她,给她名分,像她自己,无名无分,空有高阳长公主的封号又怎样?还不是落败,成了天下人的笑话?可怜她那么高傲的女子,天下人的流言蜚语,终于是叫她心死了。那样美貌的脸上,是痴痴笑着滚下的泪,可她却叫他别哭,她说,“你别哭呀,我唯有一死,才能得到解脱,你该为我高兴的,这世上的日子,太难过了些。”痴笑着推开他之后,亲手扎刀锋入心口,他清晰听闻心破碎的声音,而后眼见她浴火燃烧着,一大片火红色,像极了她来不及穿上的嫁衣。只是,一心求死的女子,后退着跌落云山之巅,永远也回不来了,又叫他怎么办?她爱错了人,她付出了她的代价,仅此做结么?

“你最爱的人,是不是我。你最爱的人,不是我呀,你只爱你自己,可我怎么傻成了这样。”簌簌落下的泪,发痴笑着的女人,还是从前繁花深处,一枝如画的女人么?她还那么年轻,明艳动人的美,可她枯萎得太快了,他不敢相信,只道是时人的运势,太难揣测了,而他眼看着她死,却无能为力,一生中第一次,他不要有第二次了。只是,还是有了第二次,只是,第二次只身赴死的女子,她爱别人不爱他,只是,最终做了天帝的,只是他。好像很好笑,可怜他步步为营,终于是做了天帝呵,而走失在洛河的那只凤雏,可以飞回来他身边了么?一万年朝夕相处,他不信她不爱他。她一直有说他好看的,而她只喜欢好看的男人。

夏风催人沉醉之时,男人返身回到帝宫,入眼一池子的芙蕖花,开得真好呀!只是,他要离开一阵子了,仅只目光四处逡巡,近旁她的竹榻上,零星丢着些小玩意儿,什么笙呀箫呀,瘦长芙蕖枝干做的,男人俯身捡起来,却忽然想起,他倾尽一生,是为了她么?还是为了权位?一度是她站得太高了,他发现只有居于至高无上的帝位,他才能伸手够到她。挨到今时今日,怎么也可以放纵一回了。一日行至九霄云殿,他仍旧牵着女孩儿手,温和矜贵的面容下,他亲口敕封她玉伽罗之尊,入主玉泉宫,可真是风光极了!诸神惊愕,旋即反应过来,齐齐伏低拜见伽罗殿下。从来天帝陛下一开口,是谁也不敢置喙的,女孩儿则一愣一愣的,“天帝陛下是陛下,而我成了殿下?所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还真是娇宠呀,女孩儿踮起脚尖,轻轻吻向他的唇,诸神哗然,这么直白生动的么?眼见男人凛冽眸光扫过来,纷纷低下了头,没眼看呀没眼看。

“可还喜欢么?离儿是有身份的人了...”男人低头看向女孩儿,温软眉目传情,他什么都宠着她,什么也都给了她。

“我很喜欢呀,玉泉宫成了我的不是么。”女孩儿眨巴着眼发笑,眉眼里是成片的欢喜,她再喜欢不过了,只是,从此不可以夜宿帝宫了么?女孩儿有些失落,一池子的红莲花是开了,可还没到日子结莲蓬呢。男人仿佛看穿了她,贴近她脸,低低笑出了声,“虽则离了我入主玉泉,但是天帝陛下的寝宫,永远为离儿敞开大门,只有一点,不许再泼了我的墨了。”是很低沉的笑意,女孩儿听得醉了,又因她新入主玉泉宫,一切有待打理,男人指派了人服侍她,是他从前的侍女姬妍,一袭素色衣裳,看着是清冷持重的性子。

“这位仙子很漂亮呀…”女孩儿狡黠着双眼,毫不避讳地问了出来,“我来天上这么久了,第一次得见姬家的女儿,不知她与陛下什么渊源。”

“她从前服侍过我,是我的女官而已。”男人乖巧地答了句,私心里有些期待,他的女孩儿,终于是要开窍爱他了么。

“好吧,你说什么是什么。”女孩儿不再纠缠,仅只拽着男人袖子,一阵风似的回了玉泉,直叫男人好气又好笑,她是真的不开窍么?这世上只有她,可以令他气吐了血。无奈还是爱她呀,怎么都爱她。伸手拭去唇角的血,他是真的要离开她一阵子了,只是她好像没心没肺,从来不知疼他的么?怪他什么都宠着她,什么也都瞒着她,从不肯令她伤心,是以终日嬉笑玩闹,什么也不用上心。

(5)西海

“哎是我闯祸了么?陛下怎么不见我了。”女孩儿耷拉着脑袋,好没力气地问白隼,才不管它会不会说话,“我很久没闯祸了,他不可能生气不见我的。”抬头望向四周,姬妍料理内务去了,身边空无一人。

“好吧,是我不对,昆仑墟的蟠桃,我全吃光了,也没留一只给他。”女孩儿哀声叹气,她好久没看见男人了,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胡思乱想之下,一桩桩一件件数落上自己了,“炼丹炉,也是我炸了的,流星飞溅,烧了他一身好看衣裳,也烧了我一头漂亮头发,他脸色很不好看…”女孩儿不敢想下去了,连忙换一个思路,“他肯定闭关修行中,不希望我们打扰他。”忽而兴奋起来,好声好气同白隼商量,“你同我飞下天吧,我们摘蟠桃给陛下?哦不行,西王母太凶了,陛下不在身边,我不敢。那要不去抓鱼?昆仑墟旁边有个大湖,我们上回远远路过,陛下不让靠近,说有大鱼会吃人。了不得,我们去抓它怎样。”是很天真烂漫的想法,女孩儿藏在白隼羽翼下,偷跑下天玩儿,但后来才恍然大悟,什么爱恨情仇,这日才揭开了帷幕,似是冥冥中注定,她怎么也逃不过了。

“怎么抓鱼呀,我们跳水里去?”女孩儿飞身落在湖边,眼瞅着一汪湖水,是很苍翠的青绿色,莫名的动容与欢喜,“是很漂亮的地方,我上一世肯定爱过。”敛起裙子踩水里,是很冰凉的触感,伸手掬一捧浅尝,怎么这样咸!似是跟在男人身边,什么甜头都尝过了,一时难以习惯别的滋味,只是来日方长不是嘛?她喜欢尝试新鲜东西,而欢喜到敛裙飞舞之时,白隼身边不知何时,落了位青衣公子,他轻手抚摸它羽翼,很低很低的声音,“你终于带她回来见我了…”抬眼看向女孩儿,眉眼里含了一世清愁,却又藏不住地欢喜,他轻声唤她道,“此乃西海之滨,有你喜欢吃的鱼,你要不要跟我走。”女孩儿一脸蒙昧,恍惚点了点头,他缓步朝她走去,旋即海水扬其波,他带着她下水,又是一方天地,传说中的龙宫么?女孩儿发怔着问他,她对他竟无一点戒备。

“自然是龙宫,你从前叫我小白龙的。”男人挥手令送上一桌子烤鱼,女孩儿看得眼睛都直了,她这一世还没吃过鱼。

“小白龙真是好呀,”女孩儿忙不迭夸了句,一只烤鱼已然吃了一大半,“我从前叫你小白龙,你又叫我什么,不会是小凤凰吧,天帝陛下说我是只凤凰的,是不是很了不得。”

“天帝陛下么,他说什么你都信么,”男人伸手捉住只龙虾杯,又是一杯清酒下肚,只是记忆越发地撕裂了,“你是只凤凰不假,可我不叫你凤凰。倒是你上次去昆仑墟,有无见到小白虎?”眼见女孩儿一脸蒙昧,自知是没见到了,“也是,从前昆仑墟上的小白虎,早已是西王母的特使,一般人是见不到的,而天帝陛下更是不会让你见他。所有能让你想起过往的人物,他都会想办法一一抹去。只是,他也有防不住的时候。”男人掩袖又饮了一大杯酒,什么都道了出来,“我是小白龙季历,可你从来不叫我的名儿,只小白龙小白龙地叫我,真叫人难过呀,却又很是欢喜,好像是很特别的叫法?后来你上了昆仑墟,认识了小白虎,又小白虎小白虎地叫他,真叫我气不打一处来,老实同他打了一架,最终因了你,我们仨成了昆仑三白,小白龙,小白虎,还有一只是小白凤?才不是呢,你说叫小白脸,临水照花之时,一张脸天下最白,可不是小白脸嘛!我说长大了,会是天下最白的女人,你说不要,你要女扮男装,才不要做什么女人,给天下人看穿了真容。于是乎自那以后,你又多了张男人脸,每逢人问便自称昆仑奴,你以为你在昆仑过得并不好,日常除了修炼还是修炼,而偷跑下山要被重罚,你哭丧着一张脸跟我说疼,当真昆仑墟上的小奴儿,哪还有半点帝女之尊?心疼你之余,我同父王要了西海,表示只要一个西海,惟愿永世居于西海,永不逍想伊洛两河。如此我便可以一直陪着你了。昆仑墟上的日子是不好过,寡淡又悠长,可昆仑墟脚下的西海,你要喜欢可以天天过来,什么烤鱼啦抽乌龟啦,随便你怎么玩儿。甚至是满天下闯祸,我也是甘愿陪你的。那些年的我们性子太野,总是打着昆仑的旗号四处闯祸,以至昆仑三白成了四海八荒令人头疼的存在。偶尔法力不如人,也是要栽跟头,给人教训的。最重的一次跟头,是你一眼爱上了别人,偏生这别人,他是我一直叫着的…真是天意弄人,我天天守在你身边,你竟不知我喜欢你么?又或者你从未喜欢过我?依你的性子,喜欢是有的,只是不爱,也不想爱。似乎漫长一生中,你有喜欢很多人,可是待遇见了那人,你便心里眼里只有他了,真叫人叹惋,从不知情为何物的女孩儿,终于是开窍爱人了么?可叹到头来,你为了他身死神灭,当真是爱惨了自己,有无一点后悔?似乎是不后悔,可也不记得他了。至于如今大权在握的天帝陛下,他再宠你喜欢你,你私心里应该知道,你从前不爱他的。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不曾想他以天下作陪,竟昭告天下敕封你玉伽罗之尊,谁不知玉伽罗生世只能是天庭天后。”

“我从前不爱他么,”女孩儿失神笑了起来,偏头看向身边的白隼,“可我究竟是谁?天帝陛下的玉伽罗?还是小白龙你的昆仑奴?但其实真相会不会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我,只是你们想要看见的我?”女孩儿眼底的哀愁,忽地疯长蔓延开来,只发怔着看向男人,“可是怎么说才好,是因了天帝陛下,夏至的第一朵莲花盛开,我才得以重返这世间,朝夕歌舞,沐浴晨光。是以,我终是欠了他的。”

“所以,你欠了他,你想用自己还他么,”男人发怔地笑了起来,眉眼里是看笑话似的,“是他救了你,可也是他欺了你,这一世你同他在一起,你不会有好结果的。”似是太直白了,听得女孩儿心惊肉跳,连他自己也是震动的,只哀伤地一遍遍看她,好似想弥补从前错失的光阴,“小奴儿不要怕,我会永远守着你的。”伸手轻抚她脸颊之时,她惊慌失措后退躲闪,又叫他心口疼了一阵,“不妨事,你终会想起我的。”起身青衣缱绻,恍惚仍是多年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好像什么也没变,心思什么的,也只在她身上,只是,她不记得他,甚至,她不信他了。

“姊姊见过了,也该见见父皇了。”返身送她上岸之后,男人眼里是水漫的哀伤,“九丘山上的凤雏,你应该知道过往的,不然任你怎么选择,你的心是蒙蔽了的,你怎么也看不到,你真正想爱的人。”娓娓道来的尾音,似是惊涛骇浪扑面而来,她怎么也逃不过了么?恍若是神妃仙子,翩跹于洛水河畔,可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她不是做天后了么?恍惚失神之间,脑袋是炸裂的疼,依稀可见某天的自己,于霞光漫天之下,掩埋了自己的心肠,终于是嫁了不爱的人。这一世的缘分尽了么。

(6)青丘

天帝宫里芙蕖池边,女孩儿拎了壶桃花酿,双腿荡水,昂首饮了起来。她有些忧愁,怎么都高兴不了,似乎心口堵了一口气,好想借酒消愁,可是没用呀,她什么也忘不了,又什么都记不起,这一世似乎不好过,可是又能怎样呢?她一边饮酒,一边踢水玩儿,“白隼你太胆小啦,不来帝宫陪我玩儿么?陛下是说准我入帝宫,可你是我的鸟儿,你可以和我一起呀!打狗也要看主人,陛下不会为难你的。”女孩儿絮絮呢喃了起来,她分明有了醉意,“好吧,你是我的乖鸟儿啦,我才不会让人打你的。”一壶酒喝光了,女孩儿也累了,伏在青石板上,青天白日做梦,真是好笑极了,什么女孩子呀,仪态也不顾了么?她可是伽罗殿下,天帝亲封的伽罗殿下,未来要成为天后的。可是落在男人眼底,却是好看极了,青丝散落一地,衣裳起了褶皱,一切放纵姿态,才是最无防备的她。她从前不防备人的,可是重生之后,终归是有过性命之忧,什么也都不一样了。

“你终于肯见我了,”女孩儿迷蒙醒来之时,眼见身边坐着的男人,不由得心里一惊,挣扎起身,伸手抚摸他脸庞,“啊是真的陛下,还以为做梦呢。”才只是入夜时分,还未到一夜好梦,女孩儿先又高兴了起来,跌宕起伏的欢喜,一半栓在他身上了。

“不是做梦,我很想离儿。”男人直白地袒露心迹,又叫女孩儿高兴到尖叫,一阵子不见,陛下嘴巴真甜,是偷吃了蜜么?男人听了发笑,仍旧守在她身边,一遍遍看她的眉,她的眼。她那张脸,娇气。她那个人,贪玩儿,还是女孩儿。在女人里头,她生得不够美,最美的是她二姐。恍惚是谁说过的话,只是全都不重要了,她是他心尖上的女孩儿,他会守着她长大的,从女孩儿长成女人,还给他生了女儿。

“很久没去人间玩儿了,会不会在天上闷得慌。”男人拉着女孩儿手散步,冷不防想起便问了出来。

“哎是的,天上待久了,真是闷得慌。”女孩儿听说去人间玩儿,两眼都放光了,而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她终是未能瞧见。

“青丘递上来帖子,狐王新生了女儿,我可不可以去看?”女孩儿试探性问了句,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但心意是了然的。男人只抬头看向庭中的一轮明月,他不怎么说话。

“陛下不喜欢么,”女孩儿有些失落,抬眼看见男人的脸,风月之下渐生魅惑,又什么都抛之脑后了,“陛下真是好看呀,一直待在陛下身边,也是很好的。”

“你又在哄我了,”男人捉住她的手,遥遥望了眼星空,他终是舍不得拒绝她,“青丘山上栀子花开了,又大又白又香,你从前总喜欢凑上前狠狠吸一鼻子。这次一个人去要矜持些,别给花迷晕了找不着路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你身边的,”女孩儿眨巴着眼问男人,眸光里是粼粼月华如水,一度令人难以自拔,“倒是狐王新生了女儿,我送她什么礼物才好。”不知不觉挽着男人手,走到了前殿的省经阁,女孩儿又有了主意,“这儿你常来,有合适的小玩意,你告诉我知。”而男人瞧着省经阁三字,一阵失笑,但还是老实禀明,“省经阁放的都是经书,你确定你要送经书么?”

“唔还是不要了,只有陛下才喜欢什么经书,女孩子可是看了几页就犯困。”女孩儿大言不惭说起来,其实脸上都羞红了,她很好奇身边男人的实力,传说是过目不忘,不仅颜值爆表,文治武功更是好到炸裂?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言语,她只盯着男人眼睛细看,“听说陛下是重瞳子,所以过目不忘记性好到可怕?可是,我待在你身边这么久,也没见你是呀。”

“气急了发狠,那么便是了。”男人好笑地答了句,随即正色道,“你不要想着惹我生气,不然真生气了,后果可不是吃果子那么简单。”

“我不会惹你生气的,”女孩儿后退了一大步,眨巴着眼睛咯咯发笑,“省经阁没什么东西,我去陛下你的宫里找,你不要不舍得呀。”一溜烟似的跑了,遗留下男人,风中发笑,除了她一个,他还有什么舍不得呢。

(7)夜宴

青丘山上栀子花开了,女孩儿凑上前折了一枝,谁知很不巧给抓包了,只听见身后有人干笑了声,“小奴儿,你又来偷花了。”是很清远的男声,吓得女孩儿一激灵,连忙返身辩解,“我只折一枝就好了,不是很贪心的。”脸上很有些心虚,但眉眼是倔强的,只是一枝花,不会这么小气吧。

“无妨,一枝花而已。”男人快步走近她,伸手又折了一枝,别在女孩儿头上,“栀子花很香,你可以别头上。”女孩儿一愣一愣的,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正事,“青丘太大了,我和白隼走丢了,你可否带路,一同去赴宴?”眼见男人点头,女孩儿很是高兴,抬手吹了声号子,“白隼听见我叫它,会沿着我的气息前往的。”一阵心满意足,女孩儿跟着他前行,行至青丘深处,一大片桃红青白色的杂花儿,直叫人迷了眼睛,而青丘女子鱼贯而出之时,一阵银铃笑声,女孩儿差点咬了舌头,恍惚中尖叫了声,“青丘不只是风景如画,女孩子更是貌美如花。”抬眼看向男人,“哎你有无娶妻呀,这些姑娘可是漂亮极了。”话才说完就给打脸了,只见为首的姑娘迎上前道了声王上,“一切已准备妥当,诸位仙家也已在内等候多时了。”

“吩咐下去,开宴。”男人低低道了声,偏头看向女孩儿,“一齐进去吧,小奴儿。”

“原来青丘狐王是你,一路走来你都不说的么?好吧,念在你新生了女儿,还是恭喜你啦。”女孩儿好气又好笑,但其实没什么好气的了,他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场相识于青丘山上,而尾随男人入青丘夜宴之时,似无天上相熟的那些人物?也无人认识她,仅只祝贺狐王喜得千金。

“你酒量尚浅,勿要贪杯。”男人引她坐下,是最尊贵的宾客之位,距离王座最近。众仙家一阵私语,这女子什么来头?好像有点眼熟?女孩儿什么也没听见,只一串串吃葡萄,是真的好甜哇,回去天上也让陛下种一片?正准备问上首男人怎么种的,却瞧见进门一张熟面孔,女孩儿站起来,兴高采烈搭讪,“这不是太上老君的小仙侍嘛,太上老君不来你来了呀!上次连累你了,真是对不住。”说罢,一串葡萄递给他,小仙侍慌手慌脚接下,真是受宠若惊呀,连连作揖恭敬问候,“不敢不敢,殿下太客气了,折煞小臣。”一声殿下,天雷滚滚,惊吓到了宴会上其他人。那些四海八荒不上天的人,虽有一直关注天庭动态,可谁也没见过她真人,竟不知今日本尊来了。

“仙侍大人,这位可是伽罗殿下。”近旁一位当先问了起来,旋即自报家门,“小仙是人间灶君,许久不曾传召上天,今日得见伽罗殿下,真是有眼不识,失敬失敬。”

“不妨事不妨事,”女孩儿吞了只葡萄,随口说了句,“天帝陛下公务繁忙,我只是替天帝陛下来送礼的。”说起来送礼,才想起白隼还没到呢,站起身又吹了声号子,老远传来一阵风声,倏忽之间一只大白鸟儿已至跟前。

“白隼你终于来了,可辛苦你叼着花儿了。”女孩儿贴面摩挲了下白隼脑袋,伸手接过它叼着的一株花草,转身赠与王座上的男人,“此乃三千年的人参花,陛下以贺狐王喜得嫡女。”一株血红色的人参花,近旁开了两枝五瓣青叶,最下是显露人形的人参娃娃,是份独到的大礼,在座诸位又吸了口凉气,果然伽罗殿下,哦不,天帝陛下一出手,就是不同凡响,而男人只浅浅发笑,道了声有劳,令侍女收了下去。

“是伽罗殿下么,可是像极了位故人。”忽而一阵女声传来,走近了看才发现是位艳极了的女子,窈窕身姿妩媚妖娆,一朵行走的芍药花么。

“我是白媚呀,你果真不认识我了。”女子妖娆发笑,真身却是条白蛇,忽地吐出蛇信子,女孩儿后退了一步,她一直不喜欢蛇。男人闪到她身后,一阵防护。

“怕我了么,我又不会再缠着你。”白媚不再纠缠她,只抬眼看向从王座上闪到她身后的男人,一阵失笑,“狐王新生了女儿了,倒是还像从前一样护着她。”

“蛇王今日不来贺喜,却是让妹妹过来砸场子的么。”男人一脸风轻云淡,而气场分明是压迫的,这可是在他的地盘,他什么时候吃过亏。

“怎么敢呢,”白媚娇笑了声,貌似芍药的一张脸,却是令人心里发毛,“不过是见了故人,一时欢喜多说了几句,狐王可千万不要动气。”男人哼了声未及开口,女孩儿倒是率先接了句,“怎么能是见了故人欢喜呢,你的形容告诉我,你分明最不想见到我。”绵长发软的女声,却是尖锐极了,她什么都看得清楚。

“是不想见到殿下,”怅然若失的一张脸,凑近她絮絮低语,“我喜欢的小白龙,他一直喜欢一只魅,为了守候她,甘愿永世居于西海,天天上山下山见她,一同游山玩水,遍历人间。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是那只魅,她只想嫁予别人,什么只如初见,一意孤行。后来祸乱起,她五雷轰顶,丢了性命,失了尊荣。你说,是不是活该。”听得女孩儿发寒,真的是这样子么?还是说一面之词?她反正是不会信她的,也不会被她困扰,只是脸还是发笑的,她不会输给她,“他不喜欢你,你不用告诉我,否则一旦说开了,人尽皆知可不好。”

“人尽皆知么,”白媚看着她发笑,一双眼勾人心魄,“世人才应该知道,什么伽罗殿下,原来是青帝幺女,九丘山上的神女,怎么可以忘祖呢?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再则青帝幺女的身份,可比什么都来得尊贵。”

“这些话你不妨和天帝陛下说。”女孩儿一脸淡然,一句话堵得人发慌。

“天帝陛下哎,天底下谁敢跟他要人。”一阵无奈发笑之下,入席饮了一大杯酒,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心里清楚明了,这一世的爱恨纠葛,终于是要枝繁叶茂了。她很想袖手旁观,只是很可惜,她是深陷其中,最想得到结果的人之一。

(8)布星

“这次去青丘,有人为难你了?”天帝宫里熏了龙涎香,女孩儿吃饱了趴在榻上,男人低头给她拍背消食,一阵一阵说着话。

“也不是为难,只是不喜欢我吧。”女孩儿有些头疼,脑袋埋得低低的,好想什么也不去想啊。

“离儿可真是贪心,这世上有我喜欢你不够么。”男人俯身凑到她耳边,低低地呼了口气,惹得女孩儿发痒讨饶,一翻身正对着男人脸,先又撩拨了句,“哎狐王什么时候娶亲的?我没见过他的王后,倒是先抱了抱他女儿,很漂亮的小女娃娃,你知道叫什么名儿么。”不及男人回答,女孩儿一脸狡黠,“阿娇,小字念奴儿。”末了追问男人说,是不是很好听呀。

怎么能不好听呢?男人只低头瞅着她,不发一言,但心里什么都知道的,所谓念奴阿娇,他一直惦记着她么?昆仑墟上的小奴儿,这世上最白最魅的女子,只是,她是会归了他姬家的。

“阿俊不好听了么?你从前叫我阿俊的。”男人忽而抛了句话,似是幽怨的口气,女孩儿愣了会儿,然后伏在榻上笑岔了气,“哎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再则你做了天帝陛下,我还可以叫你阿俊么?”

“怎么不可以,”男人伸手捞起她,目光灼灼,女孩儿则有些躲闪,“还是叫你陛下比较好吧?”男人并不回答,脸色看着不太好,女孩儿有些无奈,凑近他脸亲了他一下,“不要不开心啦!我是不知道从前的事儿,可是心里很清楚,我们都不是从前的人了,是以还是叫你陛下比较好,一如你叫我江离。”终是幽幽吐露了出来,一张脸是貌美的花儿,这些年有他守着,她盛开得越发好了。

“你真的不叫么,”男人脸色有所缓和,仍不忘低声诱惑,“私底下叫好不好?嗯?”女孩儿脸都红了,大白天太热了?慌忙跳下床榻,咕咚灌了一杯水,又给呛到了,一阵咳嗽。

“让你不回答我,”明明声音没好气,可还是跟上前搂着她,好像最近经常发脾气了?他从前不这样的,真是令人头疼。

“我不叫陛下顺心,陛下就狠心对我么。”抬头瞅了男人一眼,声音是呜咽呜咽的,男人手足无措,好怕她下一秒就哭了,“离儿不哭,我不会狠心对离儿的。”一刹那心慌,这世上他只要她,什么都顺着她,天下人看得见,她看不见么?她是他的眼呀!她什么都看得见的!星夜时分,女孩儿飞奔上布星台,他在后头跟着,远远望着她发怔,天上的星好看么?好像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因为她是他的眼,万物的景色,就又多了一分颜色。是很动听的情话,可是他不说,她便听不见。一度杀神的男人,不曾想有朝一日,会放下身段看她布星,是为了取悦她么?他不知道,只想永远留住这一年,她从芙蕖花心里醒来,生生世世做他的江离。只是,会有那么容易么?很多人在同他作对,真是不识趣。可是,他有那么好对付么?放眼天下,天帝之位,是他自己争来的,江离,也是他争来的,这些,他凭什么要放手?一度不被人看好,后来刑天杀神,可真是险中求胜,好像他想要的,一直都能得到?只是,私心里还是忌惮东海岸边,一度吹箫引凤的那个人。她说那个人很好看,声音很好听,尤其还会吹箫,所以她迷恋他?不知道怎么说,她一见他就喜欢他,可真叫人难过。她不爱季历,也不爱他姬俊。

“你会离开我么?怎么也不爱我么?”走到布星台下,终是低低问了一声,他一直很没底气。

“嗯?陛下怎么了…”女孩儿偏头看下来,忽闪忽闪的一双眼,而后纵身飞跃下台子,稳稳落在了男人身边,一同抬头看向漫天星光,“有人说我是水性杨花,陛下你会不喜欢我么?”眼见男人脸色变了,女孩儿笑语盈盈娓娓道来,“不要问我谁说的,陛下只须说,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你胆敢跟别人…”一刹那风度尽失,只恶狠狠凶了句,“我一定会囚住你,折了你的翅膀。”

“陛下这么狠心的么,”莞尔发笑的一张脸,眉眼里一阵伤情,“有一阵子是折了翅膀,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所幸还是回来啦,”忽而又神采奕奕,一双眼瞅着男人发怔,“这一世不管发生什么,我会念陛下一生一世的好。”是真心实意的表白,这一阵听说了很多,可是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站在他身边的。

敛裙飞舞之时,女孩儿昂着脑袋看他,星光璀璨之下,一双眼温软发笑,堪堪将人看溺其中,她很想一世不醒来。只是后来呀,鬼魅潜入夜低声诉说,“他杀了他伯父,屠戮了他伯父的后裔,囚了你父皇,你还要喜欢他么。”几近发了狂,心也快呕了出来。

殷萧开篇于2019/5/19,幻想妖童媛女,荡舟采莲,小儿女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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