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开

木槿始终记得杨白发给他的第一条短信。

常常不说话,盯着一处,在看什么?放学二十分钟后才出校门,有时候向左,有时候向右。

手机上显示的是陌生的号码,然而木槿还是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杨白。心跳突然有点乱,手里的手机按了半天,恨不得按键都要被汗水浸湿。

嗯,我不常回家,所以放学出学校很随意,盯着一处,自然是有有趣或者想看的东西啊~

很轻松随意的语调,但是木槿发这条短信却心虚的很,因为杨白,也属于她默默盯着一处中的“一处”,想必他也是已经察觉到过。

嗯……那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杨白。

是的,木槿,我是杨白。

对木槿来说是“我是杨白”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就在下午的时候,第一节课还未开始,所有人都刚刚从混沌麻木的午睡中睁开眼,教室广播里大声的放着下午第一节英语课的语音资料,耳朵边的嘈杂,加上尽管努力听也听不清楚的英文对白。木槿正要出门,从前排走到教室中央的位置,杨白挡在了她的面前。

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下。

他只这么轻轻一声,落在木槿耳边,杨白高高瘦瘦,比木槿整整高了将近一个头,木槿迅速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给他,便侧过身子从教室后门出去了。迅速,是因为慌张,甚至,她都没有敢抬头看他一眼,可能,也并不需要,因为这个人,这个叫杨白的瘦高男孩,她曾经看过不知道多少遍,木槿已经不需要眼睛了,她感知得到他的气息。

手机是第一节课下课才还回来的,木槿接过手机,讲台上老师还没走,木槿接过手机慌忙塞进桌子下面,木槿依旧没有看他,她的余光扫到杨白的球鞋,从朝向她座位的方向移开。

然后,放学木槿磨磨蹭蹭的踱出校门,就收到了杨白的短信。

木槿从教学楼出来,校门在教学楼的正对面,中间是新修好的篮球场,放学后无数青春活力的年轻身体穿过球场,木槿没有,她也从来都不,她缓慢走着,绕着球场大半圈,远远的看着杨白瘦长的身影一遍一遍在球场上投着三分球,等走到近处的时候却漠然的看着脚前方的水泥地面。

木槿听到了杨白动作停顿的声音,只是依旧假装默然无视的往前走。当木槿站在公交车上把最后一口奶油蛋糕塞进嘴里的时候,她收到了陌生号码的短信,是杨白,必然。

蒽。

木槿似乎对杨白的坦然显得过于冷漠了,一个蒽字,便草草收场,红灯停,木槿看着车窗外的匆匆人潮,这个字,也是她犹豫了很久,发出去的,她不知道他该说些什么,见到他的不安,见到他的忘词,对于本身就不善言辞的木槿,一切都放大了无数倍。

木槿本以为,初次的交集,就结束在这一个蒽字中了。直到手机短信短促的铃声再次响起。

今天向左走了,在哪里?

在公车上,你呢?

去哪?我刚打球,才换了衣服。

杨白每天都会在学校备有T恤和毛巾,打了球会换上干净的衣服,木槿一直知道。

江边。木槿不知道该怎么来面对杨白,不知道怎么跟他讲话。

你一个人?在桥下等我。

等我,这两个字在木槿肚子里翻来覆去。一直以来,远远看着杨白的时候倒也坦然,只是一见到他或者一不小心撞见他看过来的眼神,木槿就一下子全乱了,不知道眼睛该放在哪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慌乱且莫名的忧伤,甚至有时眼睛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木槿之前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过了很久以后,大概才懂得,她和杨白,真的似乎没有相遇过。

这次,两人真正意义上的初次见面就是如此。下车后,木槿从包里拿出两只橘子味的棒棒糖,一只含在了嘴里,一只捏在裤兜里恨不得暖化了。

“喂,木槿,你在哪里?”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木槿还是晃神了几秒。

按下接听键,“你在哪里?”

“刚下车过了马路,在往桥……”

“我看见你了,你左转”

当杨白转过身朝向正对自己的方向的时候,木槿不自主的笑了,木槿笑起来很纯粹,说不上好看,却让人觉着舒服,但当他走近,那份笑意却换成了静静的注视,不是眼睛不是脸,是眼睛略向下落在胸口的位置,就似没有在看他的样子。

“给你”两个字,也被木槿说出了停顿,她把手伸出来,终于微微仰起头看了杨白。

杨白拿走了木槿手中的棒棒糖,他的指尖触到了她的手心,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木槿说不出来,也无法表达,只是这样的场景,却停在她的记忆里,无法忘记。

那天,他们在江边,木槿不说话,在杨白右手边靠后的位置,她望着江,便也望着了他。

直到夜晚灯光升起,木槿回学校,杨白回家,两人默然分开。

木槿,竟然有种恍若一梦的感觉。

木槿知道杨白是什么时候呢?木槿自己也不知道,想也想不起来,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出现在她的眼睛里。杨白喜欢下午在球场上打球,一个人不不间断的投篮,杨白会弹手风琴,杨白坐在教室后面靠窗的位置,他的同桌是同样艺考学画画的男生,杨白似乎也不太爱说话,杨白有时下课的时候喜欢站在走廊上,杨白会从出校门左转后右手边第一个巷子进去,那里有很多走读的学生租房子,木槿曾经沿着那条巷子走了无数遍,似乎抬着头走着忽然就能看到挂在窗台上的熟悉的衣衫,然而除了被风吹蓝的天空,什么也没有。

别的还有什么,木槿想不起来,木槿时常想,其实她和杨白之间,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木槿记得,那年元旦学校汇演,班里只有十几个人可以去看,木槿知道有杨白的手风琴表演,加上已经高二,学校的老师们也需要这样来确定,自己手里的学生有希望或者有资格凭借成绩或者才艺来提高他的升学率。

老师手里有一副扑克牌,每一张牌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讲台上的师者就是这样来抽取来确定谁来去看这场无关紧要的汇演。就是这么凑巧,第十五个人放弃的同时,第十六张牌,红心2,是写着木槿名字的那张。

就这样,木槿去看了这场表演,杨白在灯光下坐着,他穿着高领毛衣和牛仔裤,他就那么坐着,没什么表情,似乎什么事都没有一般,弹完了一曲,默默转身走下舞台。也许是和杨白同场的时候太少了,所以,木槿,才会会对每一个,都无法忘记,包括后来,一次意外看到写着杨白名字的那张扑克牌,竟然也是红心2,木槿心里的心跳和欢喜清清楚楚的记得。

木槿还记得什么呢?杨白独自站在走廊边,他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她就在他身边,静静的不安的站着,木槿觉着很忧伤,指尖都不知道该不该动一下,木槿听到了他吸鼻子的声音,她慌张看了他一眼,又慌张的进教室拿了一包餐巾纸,递给他没有说一句话,木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她面对杨白的时候,能做什么呢?

高中时候,教室的座位是轮流着调动的,一个大雨前的午后,天空迅速暗下来了,大风肆虐,教室的窗户还没来得及关起来,一只受惊的鸽子误闯进了教室,一头撞在了另一边的窗户玻璃上,教室里一阵喧杂,老师也暂停了讲课,木槿坐在窗边,教室里所有人看着这只撞落在窗台的上的鸽子,木槿也看着,只是后来木槿站了起来,她捧起了那只鸽子,鸽子有柔软的羽毛和柔软的温度,木槿抱着鸽子站了一会,把手伸出了窗外,轻轻一送鸽子便飞走了。

坐下,课堂继续,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木槿收到了杨白的短信,“下课了记得洗手”。

木槿愣了一下“你觉着它很脏吗?”

“。。。动物身上会有细菌的”

木槿从来没想过这些,从小在外婆身边在野地里长大的孩子,长大了也一直一个人生活着的孩子,从来没有人教过她摸完鸽子要不要洗手的问题,木槿突然就很失落了。

木槿是一直住校的,杨白,木槿不知道,她对他一无所知,时常也找不到他的踪迹。木槿会经常因为不爱吃学校食堂去学校外面买早餐,所以其实她并没有住校生的优势,木槿喜欢吃不一样的早餐,偏爱门口的柠檬红茶。有那么一天,木槿不太记得是短信还是当面讲的话,杨白跟她说我帮你带早餐吧,然后第一次是小笼包,第二次是千层饼,每一份早餐的量都很多,木槿吃的很饱,给杨白的钱,他也没收,只是后来也就没有早餐了。

有一次木槿她去门口买了柠檬红茶,她看到杨白,远远的,杨白手里提着小笼包,但是那份不是给她的。木槿说她不记得这件事情了。

木槿记得,唯一的一次,有次考试前夕调位置的时候恰好她坐在了杨白身边,杨白本在最左边,他和同桌换了位置,于是木槿就坐在了杨白的右手边。木槿从不深究其中的原因,她心里有欢喜,这份欢喜,变成了注视着杨白浅灰的衣脚,浅浅的笑了。

杨白那天穿了浅灰的衬衫,他靠在椅子靠背上,双手在课桌下面摆弄一个魔方,杨白很会玩魔方,可以任意摆弄,他的手指也很好看,修长,骨节分明。木槿余光看到他的衣衫,只是正常的呼吸,但是竟然看得到杨白胸口的起伏,木槿甚至有些诧异的,因为木槿的呼吸特别浅,自己都感知并不到,甚至心跳自己也感觉不到。

木槿想伸手,触摸那份心跳。

午休的时候,教室里很静,杨白已经趴下睡觉了,他的额头放在左手上,那一段时间杨白的头发长得有点长,木槿侧过头枕在胳膊上,只看到了他埋在胳膊上膨开的头发,木槿看了好一会,她伸手触了触杨白的指尖,确切的说是食指的指甲,杨白竟扭了头过来。

木槿说你睡着了吗?

他说,没有,快了。

木槿说教室里太亮了怎么能睡着呢,我都睡不着。

他说,我在哪里都睡得着。

木槿想那时候她露出在臂弯上的眼睛一定是笑着的。

也是那一次,考试完后的自习,木槿逃掉了。

木槿的学习成绩一向一般,甚至时常不好,在那个年纪,对自己的无助无为有着深深的无力感,不管是学习还是朋友,木槿似乎没什么朋友,她一个人长大了。

杨白会逃课,逃掉自习去打篮球或者做别的什么事情。木槿其实没有什么要逃课的理由,只是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来离杨白近一些。只是那时候的木槿并不懂,杨白是有很多朋友的,杨白也不是什么课都会逃的。

后来杨白给他发了短信,问在哪里赶快回来之类。

后来木槿就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木槿在人潮中站了好久,嘈杂,人来人往,木槿只说了一句我在外面。

木槿去了江边,她很喜欢去的地方。

后来江上华灯初上。

那短暂的考试周,大概也是木槿离杨白最近的一周,就这么结束了。

杨白是学音乐的,会弹手风琴,大概也会很多别的乐器吧。木槿有一只口琴,中学的朋友送的,有次木槿说道,那你教我吹口琴吧,杨白竟然答应了。他说,把你的口琴先借我几天,我没有玩过。

有一天,突然嘈杂的课间教室后面就响起了口琴声,是光良的童话。木槿知道是杨白,她心里的欢喜,竟然带着莫名的紧张。

杨白真的有教过木槿口琴,晚上下课后天已经完全黑了,老校区的足球场,他们坐在球场台阶上,木槿其实非常不擅长音乐,没有一点节奏和乐律感。木槿记得天真的很黑,她有点不安,原本不熟悉的调子就更错了,杨白说错了,不是这样的,便从她手里拿走口琴吹了一遍,口琴再次回到木槿手中时,她却不太敢了,空空荡荡的球场上,口琴声显得非常空旷。

终于,木槿找到了话题,她说看不见你是怎么找到音节的,我就吹不准,杨白讲你不能用眼睛看,要感觉哪个音在哪里,木槿说她在网上有看到讲握口琴的姿势,两个手指对应的地方刚好就是低音高音的分界点,木槿这些话并没有讲完,她始终太过胆怯。

木槿已经想不起来她和杨白是怎样没了交集的。木槿只记得有一个周日下午,木槿回到学校,她和杨白发了短信,在校门口见了面,然后一路走着去了江边。那一路杨白都没有说话,木槿也不敢说话,他走在的杨白后面,望着的是他的背影,那天木槿觉着憋屈的厉害,眼睛也难受的厉害,都怕自己会流泪出来。

他们就这样走到了江边,木槿口袋里的口琴,被手捏的竟也温暖起来。

后来木槿要转学了,她写了很多字给杨白,买了各种各样的信纸,用了两张却又觉着不够好看再买新的。每天都会写,有时候也就是简简单单几句,有时候絮絮叨叨大半页,写了什么,木槿也不记得了。

木槿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明白。木槿就这样静静生长着,似江边一株垂柳。

后来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木槿生活中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叫杨白的人出现过。

后来,木槿就转学离开了,和杨白在的这个世界再无交集。

现在的木槿,会很放肆的笑着说,是吗?我有写过吗?天哪,这么矫情的事情我做过?开玩笑,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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