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城热得冒烟,柏油路都快融化了脚底板。巷子里像被抽空了气,老头老太太们一窝蜂似的,全往磐安、遂昌那些高山农家乐里钻。管吃管住,一天一百二!清汤寡水是素了点,可架不住山上凉快啊!最要紧的是——原班人马可以把麻将桌、扑克牌一起抬上山!邻居老赵头说得唾沫横飞:“老陈啊,你是没福气!那才是一个神仙的日子!一百二,包圆了!凉快!打牌,手都干爽!划算得很!我们这把老骨头,不图热闹,就图个实惠!”我听了,什么也没说,也真的不想说,说了准有人背地里议论我是个怪人。
岳父岳母心早飞了。老婆也手脚麻利,把孙子的小裤衩、奶瓶、痱子粉和我提前买的饼干塞满一个旅行袋。小崽子才三岁,屁事不懂,光知道要“坐大车车”,兴奋得双手甩前又甩后,不停地在屋里打转。岳母乐得合不拢嘴:“上山享清福去咯!省得在城里当蒸笼里的包子!”
老婆收拾停当,叉着腰,斜眼剜着瘫在木沙发里、光膀子吹风扇的我:“真不去?山上风都是凉的!在家看你那张老丝瓜瓤子脸,我都看腻了。” 我眼皮都懒得抬:“不去。一桌子绿叶子菜,嘴里能淡出个屁来。还有那牌啊麻将的,噼里啪啦,吵得我脑浆子疼。天生没长那根弦,干坐那儿,比蹲牢房还憋屈。” 其实,心里那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一百二一天?四个人,一天就奔五百块去了!这钱,在家够买多少斤五花肉?多少箱冰啤酒?开空调吹一天,电费才几个铜板?肉疼!
老婆鼻子一哼,嘴撇得像吃了酸杏:“抠死你拉倒!就知道死攥着你那两个钱!没出息!在家孵你的老母鸡吧!” 岳母跟着帮腔:“就是!我们老两口的棺材本儿,够在山上舒坦小半月!省得在家看你那张欠钱脸,晦气!” 得,我不去,倒成了碍眼的破烂了。
大巴车“吭哧”“吭哧”开走了,留下一屁股黑烟和滚烫的尘土。
巷子一下子空了,静得能听见隔壁王婶家老狗“哈哧”“哈哧”喘气。我摇着纸扇,心里头像揣了一只活兔子,蹦跶得慌。不是馋那口凉风,也不是惦记那素斋,更不是想凑牌局热闹。是那个小祖宗!三岁的娃,山上野蚊子毒不毒?晚上蹬了被子谁替他盖?最要命的是——我老婆!她跟我一样,牌不会打,麻将不认识,字儿也懒得瞅两眼!她上去干啥?干坐着?那山上有啥她能干的?越想心越吊到嗓子眼。掏出手机想问问,手指头悬在屏幕上,又缩回来了。问啥?准得挨老婆一顿呲:“现在知道问了?早干嘛装死?咸吃萝卜淡操心!” 算了,憋着吧。
没过两天,老婆发来几张照片。几张油腻腻的麻将桌挤在农家水泥地上,烟味汗味隔着屏幕都能闻见似的。岳父戴着老花镜,捏着张牌,眉头皱成个疙瘩。岳母咧着嘴数几张毛票。我那老婆呢?照片角落,她蔫头耷脑地坐在一条小板凳上,手里既没牌也没书,就那么干坐着!眼神放空,盯着地上一个烟头,脸上写满了“没意思”三个字。再看我那小孙子,更可怜!坐在另一张更小的破板凳上,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闹哄哄的大人们,小手抠着塑料积木,蔫了吧唧。我手指头在屏幕上使劲划拉,想看清孙子那蔫样儿,心里头那点牵挂,混着心疼钱的火气,还有对老婆干坐着那副憋屈相的烦躁,搅成一锅滚烫的浆糊。唉!这钱花的!你说图个啥?图个啥啊!家里空调呼呼吹,冰西瓜管够,躺沙发上看孙子满地撒欢儿,不比这强一百倍?可这话,只能烂在肚子里,沤成酸水。等他们回来,老婆要是抱怨无聊,我还得赔着笑脸说:“凉快就好,凉快就好……” 至于这笔糊涂账——那花出去哗哗响的票子,老婆干坐着的憋屈,孙子的无助,还有我这悬着放不下的心——也只能自己咂摸咂摸,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