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孟轲与弟子们像往常一样,蹒跚着身子踱至院子角落里大榕树下的石桌前。石桌上已摆好了瓜子水果,当然,还有孟子喜爱的米酒。孟轲见自己坐惯的那张藤椅安放正中,左手理理胡须,就含笑而坐了(其实是斜躺着)。弟子们待老师坐定,就围坐一旁,磕着瓜子,闲聊起来。孟轲伸手端起桌上空酒杯,弟子见状,慌忙将老师酒杯里酌满酒;孟子瞟一眼倒酒之人,缓缓地将酒送到唇边,轻抿一口,然后放下酒杯,手中摇着蒲扇,眯着眼观望漫天的月色。
弟子们平时的闲聊,话题经常扯到哪个女人胸大臀肥曲线好,孟轲觉得很无聊。对女人,他已经过了感兴趣的年龄。眼下观望着星空,他脑中想的是如何“赞天地之化育”、如何“与天地参”的事情。
“老师。”孟轲听到有人叫唤他,把目光从星空收回,慢慢回过头来,看看坐在身旁的弟子们。
“老师,”景春说,(景春是否为孟轲弟子,不可考,我们权当是吧,也未必错。)“刚才我与公孙丑们争论了一番男人,意见不一,你来指点指点。”
“你意下如何?”孟轲眯眼望着景春说。
“我觉得做男人应该像公孙衍、张仪一样,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这才称得上大丈夫!”景春站起身来,激扬地说。
“我帅群弟子游走于诸侯之间,处处碰壁,潦倒半身,一事无成。”孟轲心里暗想,“这景春称赞公孙衍、张仪二人的纵横捭阖,是在暗讽我的无能么?他岂敢这般公然欺师灭祖,藐视我的权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地一声,孟轲将手中蒲扇猛然拍在石桌上,站起身来,眼盯景春,面呈凶相、怒发冲冠。景春见老师动怒,怯懦地矮下身去,鼠抱着头,等待老师蒲扇的敲打。
孟轲见景春那番熊样,轻蔑地哼了一声。“妈的现在的年轻人,太功利了,看见公孙衍、张仪身披数国相印,耀武扬威,就钦羡不已。这样下去还了得,我的王道理想岂不后继无人了!——但是,身为长者,我们对年轻人要循循善诱,我这做老师的也不能以气急败坏来维护自己。我不是擅长辩论术么,要以辩来阐明真理。真理往往是辩出来的,越辩越明。”孟轲这样想着,就坐下身子,虽未含笑,却也改变了刚才的怒目,和颜悦色起来。
“那么,我们今天就来谈谈所谓的大丈夫。”孟轲喝了一杯淡酒,雄姿英发,滔滔不绝起来。“公孙衍、张仪两个小人,也算得上大丈夫吗?他们一会联合六国抗秦,一会说服秦楚伐齐,所做之事,不外乎妾妇之道——耍耍嘴皮,搬弄是非,挑拨离间而已!这样的人怎么称得上大丈夫呢?”孟轲扫视一眼捶手聆听的弟子们,从他们眼神中发现一如既往的虔诚来,便得意地说,“公孙丑,把我今天的话记录下来。”
公孙丑走进书房找来先前标有《滕文公》的记录本,借着月光,在上一段“陈代曰”后面,另起一段,挥笔写下“景春曰公孙衍张仪…”。
孟轲见公孙丑开始记录了,就接着说,“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丈夫品质呢?记住了,真正的大丈夫应该具备三点,缺一不可。其一,行得端立得正。处身社会之中,一个人的言行举止,要合乎社会规范,不违法乱纪。用高雅的话来说,‘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朱熹这小子喜欢故弄玄虚,把我说的广居解释为仁,正位解释为礼,大道解释为义,你们只需记住男人要正大光明、行端立正就行了。其二,心怀天下。我曾说过很多这方面的话,如‘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 ‘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 ‘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等等。这些话无非是想说明,男人要立志高远,心怀天下,以治国安民为己任。其三,坚韧不拔,要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一点做起来很难。往小一点说,美女坐怀而不乱其心,饥寒交迫而不失其节,严刑拷打而不变其志,就没有几个人办得到。男人有钱就容易变坏,古往今来多少英雄,最后都败在美色之中,可憾可叹。只有真正做到以上这三点的人,才称得上大丈夫!”
孟轲说完,站起身来,弹弹衣襟,端起桌上新倒满的米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起蒲扇,蔑视一眼正襟危坐的弟子们,转过身,摇晃着步入内廷歇息了。
弟子们望着孟轲远去的背影,感觉老师佝偻的身躯益发伟岸起来,都肃然起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