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莹莹
回家后,爸爸铺着凳子,站在凳子上在院子门口贴对联。
见我们回来了,我爸稍稍俯下身子问,“怎么样,这个位置可以吗,有没有歪掉。”
“不会,很整齐。”我们回答。
我爸刷上浆糊,整整齐齐地贴好最后一张横批,然后用手在四角抚平了一遍。
我们大家都站在门口念了一遍对联。
上联:旧岁又添几个喜。
下联:新年更上一层楼。
横批:辞旧迎新。
对啊,又是辞旧迎新的一年。我们站在命运的轮盘面前,接受年年岁岁的考验,有风霜,有雨雪,还有痛苦和磨难。
每个人都站在时光的尽头风尘仆仆,渺小得可怜。命运给我们什么,我们都得稳稳地接住,不能躲避不能后退。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大年三十,我们三家人在一起吃年饭,晚上7点,春晚还没有开始。班里的群跟炸了锅似的,一条接一条的信息,都是新年祝福和寄语,还有同学们群发的短信。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我拿起来看,有一个不认识的手机号码发过来:来市民广场,放烟花,陈信。
我迅速地回:还有谁。
下一秒,手机滴了一声:就我。
我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隐秘的欢乐,腾腾腾地,嘴角在不经意间扯了扯。
苏清浅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初夏,你在笑什么。”
“啊?没什么啊。”我伸出左手捏了一把自己的脸,心虚地转起桌上的玻璃转盘,夹起一筷子的腊肉塞进嘴巴里。
饭后,大家散去,各回各家看春晚,我如坐针毡。我跟爸妈撒了一个谎,说要去苏清浅家玩。
我爸妈点头,“去吧,等下早点回来守岁。”
然后我一路飞奔,为了不引起爸妈的怀疑,我连自行车都没有骑,我家到市民广场的距离,足足3000多米,差不多4个800米。
我脚下生风,跑起来毫不费力,以这样的速度,我的800米考试定能破了校运动会的记录。
一切都是因为,我飞奔的那个方向,有你。
我在马路对面的红灯前停下,还隔着一个十字路口,陈信站在市民广场的正中央。街上人很少,估计大家都窝在家里看春晚,冷冷清清的,偶尔有几个行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
市民广场的音乐喷泉,聚拢又散开,色彩鲜艳分明,错落有致。只可惜,今晚的喷泉,无人欣赏。
我走过去,离喷泉很近,有些小水滴洒下来,溅到我的脸上。陈信站在10米开外的对面,我们之间的距离,刚好是一个圆的直径。
他的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他就这样站着,五颜六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模糊了他的五官。
但我还是看得很清楚,他是在朝我笑,笑得招摇。
陈信跟我招手,我走过去,市民广场的台阶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烟花,我数了数,一共有十个。
我把烟花一字排开,一脸惊讶状,“这么多烟花,你一个人是怎么扛过来的。”
陈信很轻地抿了一下嘴唇,弹了一下我的脑门,开口道,“我就多给了老板100块钱,老板就帮我送到这里了。”
我翻了一个白眼,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这个世界上大概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吧。
陈信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示意我稍稍向后站远点。我两只手捂住耳朵,害怕这第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
陈信弯下身子,右手拿着打火机,伸出去,靠近烟花的燃点。火着了,烟花线头呲呲呲地响,然后烟花一波波升上天空,绚烂绽放,划破夜空,照亮了整片空城。
我们坐在台阶上,双手捧着脸,抬头仰望,看着烟花升起又降落,美丽过后归于平静。
我没有来由地说,“真是可惜,烟花再美,终会落幕。”
烟花只是一瞬,我却仰头等了一生。
陈信仰着头,若有所思,想了想,他说,“我却不这么想,有过,总好过虚无。就像昙花一现,已足以令我欢喜。”
我其实还想问他,为什么要叫我过来放烟花。我张了张嘴巴,嗫嚅了一下,又没有说出口。我不敢问,怕破坏了这美好的意境。
昙花一现的惊喜,一生只要出现一次就可以。
就像年少的我们,都是想一生只爱一个人,愿意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最初,我们对爱情的所有想象,都是白头到老至死不渝,携一人,择一城,从清晨到日暮,看远方的山水如画,听绵延不绝的钟声。
“好了。”最后一个烟花放完,陈信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他又转过头来问我,“林初夏,你是怎么过来的,没有看到你的自行车啊。”
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大冬天的,跑跑步,暖暖身。”
大风吹过来,将陈信前额的头发吹得猎猎扬起,我下意识地裹了裹外套。
陈信但笑不语,轻咳一声,“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望了一眼陈信的自行车,又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你早点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现在还不晚。”
我径直走在前头,陈信推着山地车跟在我后面。好一会儿,陈信拍拍他山地车的前杠,示意我坐上去。
我倔强地别过头,“不用。”
陈信拗不过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说,“林初夏,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我对你的喜欢会越来越浓,所以,请你别对我这么温柔。可是,为什么,我却还是想靠近你,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涨红了脸,低着头,“万一被别人看见,会不好。”
陈信低低地笑出了声,“大过年的,我保证,不会被别人碰见。”陈信掏出耳机,插到手机上,把一只递给我,塞到我的左耳。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伤害。我想带你骑单车,我想带你看棒球,想这样没担忧,唱着歌一直走。”
“周杰伦的歌啊,很好听呢。”
“嗯,所以,你还是不坐我的单车吗。”陈信又问了一遍。
我还是坚定地摇摇头。
“林初夏。”
“嗯?”我抬起头停下脚步,盯着陈信看。
陈信也停下来,走到我的面前,离我特别近,帮我把前面被风吹乱的刘海别到耳后,“我觉得,你很笨。”
陈信温热的呼吸吐在我的额头上,我心乱如麻,跟小鹿一样乱跳,大气都不敢出,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我哪里笨了。”
“你哪里都笨。”
“我学习成绩可是全校前十的。”
“那又怎样,总之,你很笨就是了。”陈信用毋庸置疑的口气对我说。
这一次,我竟然没有再争辩。
快走到家的时候,陈信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样的感觉,还不错。”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只说给他自己听。
我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什么?”
“新年快乐。”陈信转过山地车,准备掉头。
我朝他挥手再见,“哦,新年快乐。”
红色灯笼的光随风摇摆,在我们身上来回跳跃,我低下头,地上两个人黑乎乎的影子不断拉长,慢慢地重叠,乍一看,好像是亲密地靠在一起。
陈信骑上山地车,似一阵风,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我还没有回过神,苏清浅已然站在我的面前。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初夏,你妈妈刚刚来过我家了,她说你一直在我家玩噢。”
我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苏清浅,“那个,我、我、我……”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苏清浅定定地看着我,宽慰我,“放心吧,我跟阿姨说你恰好去妍妍家了,过一会儿就回来。你妈没有起疑心,就回家了。”
我默不作声,感激地冲苏清浅笑笑。
过了几秒,她顿了顿又说,“可是,初夏,你能不骗我吗。你明明就是喜欢陈信的,你为什么要口是心非呢。而且,你今天晚上也是跟陈信一起出去的吧。刚刚他送你回来,我都看到了。”
我突然很想哭,为什么我们喜欢上的会是同一个人,我们不是这个世界上最该惺惺相惜的人吗。
我眼眶微红,但还是没有坚定地去否认我喜欢陈信这件事情,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清浅,无论怎样,我们都不要站在各自的对立面。”
苏清浅不甘示弱,她说,“初夏,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你都不会跟我争抢的。”
我迎着苏清浅的目光,握了握拳头。过了好一会儿,我低下头看地上,我们的影子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没有交叉点。
苏清浅突然就笑了起来,往身后的墙壁靠,“初夏,那就把一切都交给命运吧。”
我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是至少,我没有往后退缩。
我握住苏清浅的手,“请答应我,我们不要因为陈信,让彼此成了心中一根拔不出的刺。无论他选择了谁,我们都要祝福对方。”
苏清浅在黑暗里重重地点头,她说,“初夏,你也一样啊。”
她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看向不远的老街路口,她把手伸过来想拥抱我,最后还是放下了。
我最怕的就是这样,自此心生芥蒂。我望着苏清浅的背影,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我真的很难过,其实我一点都不笨,陈信的刻意靠近,和每一句暗示,我怎么会不懂。
那时候,我以为,形影不离的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没有什么可以将我们分开。老师在课堂上解释不可抗力因素的时候,我想,大概也就只有这不可抗力因素,才能让我们分离吧。
可是成长告诉我们,我们始终都会走散,因为人的一生总有各种各样分别的理由。
人生这么长,后来的我们,走着走着,就散了。
然后,很多事情,我们笑着笑着,就淡了。
再写几章,就要开始虐了,你们准备好纸巾,哈哈。
如果我说,最后林初夏没有跟陈信在一起。
你们会难过么,会难过么。
你看的是故事,我写的是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