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这是一座四合院式的所在。
东西两栋教学楼面对面立着,北面是村部的房子,南面是一个回廊。东西两座教学楼共用东面教学楼的楼梯间,然后从回廊再到西面教学楼。回廊下面有一个拱门通向外操场。
整个学校坐落在有百多户的大村子里,可想不管白天黑夜这里都很热闹。
东面教学楼与村部转角处是学校的校门,装着两扇大铁门,右边大铁门上还装了个小门。那天开学两扇大铁门打开着,欧文直接把自行车骑到了里面。
东部楼梯间旁坐着两个男的。一个身高只有1.45米的样子,胖胖的,年龄五十开外。这个人欧文认识,姓黄,他家在宰相园上面一个村子,小时候就听人说他教的学生大都打“0”分,经常“周游列国”,从这个学校被调到那个学校。另一个个子也很矮,瘦瘦的,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脸的精干。欧文走到黄老师身边,递上一支烟。那黄老师也认得欧文,对他说:“欧老师,欢迎调到我们学校!”欧文又递一支烟给他身旁那个人,问道:“这位也是老师吧?”黄老师答道:“他姓吴,叫吴老师。”欧文连忙说:“吴老师好!”
黄老师指指他身边的房子说:“到我房间里背张凳来坐。” 这只是一间十来平米的小房间,里面摆张床,办公桌就放在门边。整个房子显得很整洁,可见今早它的主人已经把它打扫好了。欧文见办公桌边有一张凳子,就把它拿出来坐,可是它被什么牵住了。细一看,原来凳子的脚和办公桌的脚用一根铁丝绑着。他觉得好笑,就问黄老师:“你这是怎么回事?”
黄老师说:“村部里经常有人在这拿凳子,拿走了又不送来,问他们要,总要我自己去找。我只好用这个法子了。你到那个教室搬张凳子来。”于是欧文到边上的教室拿了张凳子。
这时走进来一个人,对着两位老师说:“今天开学啦?” 两位老师说:“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学校玩?” 欧文看那人单单瘦瘦的,身材也只有1.5米左右,以为他是一个刚刚初中毕业的小伙子。
那人说:“到学校来看看你们。”说着径自走到黄老师的房间里去了。忽然见他说:“黄老师,你墙壁上写着‘唐生烂菜欠50元’,什么意思?” “这个烂菜,去年上学期我给他儿子垫付50元学费,今年上期期末我向他讨钱,他不认账了。这个钱讨不到了,我把他永世记在墙壁上。他又不是没有钱,家里种那么多田,又杀猪卖,家里搞得红红火火。你家实在是困难还不起,我的钱送给你都可以,你家有钱不还,我永世诅咒你!”黄老师忿忿不平地说。
那人说:“以后到他那里称50元钱肉就是。” 黄老师说:“我不去他摊上称肉,他不要脸不还算了。” 那人待一会就走了。
欧文问黄老师:“这人是谁?还只有十五、六岁吧?” “还只有十五、六岁?”黄老师呵呵一笑,然后只是不语。
欧文又面向吴老师:“他不只十五、六岁,还能有多大?” 吴老师也只是笑着说:“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三十四
这时老师们陆陆续续到校了。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女的,年龄四十多岁,高大的个子,戴着太阳帽,穿着一条大摆的连衣裙,手里推着一辆红色的女式自行车。黄老师说:“那是学校总务主任陈老师。”这个女的欧文印象很深,暑假学习班中,欧文见过她丈夫骑着一辆嘉陵摩托在接她。她丈夫是樊山钨矿一个工区的主任。那时的嘉陵摩托要一万多元一辆,只有富爷或富二爷才买得起。
校长姓刘,他的家就是学校坐落的这个村子里的。他进来的时候,手里夹着一叠文件,后面跟着她的妹妹女刘老师,一位二十七、八,牙齿有点“暴晒”的“剩女”。
接着是两个女的,都二十七、八的年纪,手里都牵着孩子。
最后面到校的是一个他们都叫她高老师的女的,人如其名,人高马大——高高的,胖胖的,也是二十七、八的年纪。
全体教师都坐到黄老师的房间里开会。校长首先代表全体教师对欧文的调入表示欢迎,然后通报各年级收费情况,最后是对全校课程的安排。
那个矮个子吴老师因为要忙生意,所以校长特意把他的六年级班主任调出,由欧文担任。
欧文担任的课程是:六、二年级两个班的数学共16节,还有六年级自然2节、思品1节、音乐2节,共21节。
“其他老师都十六七节的,独我教两个班的数学,还要这么多节。这是吃生手吧,哈哈。”欧文心里想,“管他呢,新来的总得吃点亏。”
欧文正想着,吴老师说:“欧老师课太重了,两节自然课给我上吧。”
想不到他会主动多上课,看他那精干的样子,一定是在做人情。他教的是六年级语文,以后我们就是亲密的“搭档”了。我心里想。
校长见他主动请缨,也就把那两节课拨给他了。
暑假学习班中,黄老师和女刘老师各请了一天假,于是总务主任陈老师提出把暑假学习班中的补助费开出来。大家都一致同意,于是陈老师要欧文写一张发票。欧文说挂头写“证明”两个字吧。
陈老师说:“你还是正式师范毕业生,发票写“证明”两个字干嘛?”
欧文笑着说:“学校里全没学这个。那就写‘发票’两个字吧。”
陈老师说:“你写‘今领到'。”
于是欧文写道:
今领到
暑假学习班补助费每天20元,9人每人5天(其中黄、刘每人只有4天),共计币捌佰陆拾元整。 签名:
X年X月X日
剩余的时间,同事们开始胡扯了。
吴老师笑嘻嘻地说:“欧老师找好对象没?”
欧文想着菊子,嘴里却说:“没有啊。”
“那这里有一个现成的,你们不是刚好凑成一对?”
欧文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说的啥意思。
他指指女刘老师说:“这个是绝对的黄花闺女。”
欧文一愣,这个玩笑开得太离谱了。这不是找一个“阿姨”级的人物吗?。
女刘老师满脸羞红地说:“我比他大那么多。”
吴老师仍然笑嘻嘻地说:“你老我不嫌,只要你有钱。”
高老师立即插言:“哎,哎,谁老了?你这就是讲怪话了。”她是在帮女刘老师。
另一个女老师插言道:“那是讲女找男,你不要乱引用句子好不好?”
吴老师还是笑嘻嘻地说:“女大三,抱金砖。找大老婆有什么不好?你看陈老师比她老公大一岁,家里搞得多红火。还有你高老师比你老公大两岁,家里不是也顺心顺意?”
欧文心里想:”难道她们找的都是小老公?“
最后校长打断了大家的话:“今天回去算了,明天早点来校,搞好学生的报到、发书工作。”
欧文和黄老师一同骑车回家。路上黄老师告诉欧文学校里只有校长、陈老师、他和欧文是正式老师,其他的都是代课老师。吴老师的父亲以前是村支部书记,代课已经十几年了。吴老师和陈老师是一派的,共同对付着刘校长。吴老师对上期开支不满,期末把学校的发票全“搂”走了。
欧文心想:这个学校还挺复杂的!
三十五
六年级教室在西栋楼上靠南边的那间,欧文的住房就在教室的边上,门朝走廊开着。第二天欧文早早来到学校,把教室整理了一下,把自己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个时候,高老师和昨天那个欧文认为只有十五、六岁的人正忙忙碌碌地搬些锅碗瓢盆往黄老师边上教室里跑,那里面应该也有个房间。
欧文下来倒灰的时候,问高老师这是干嘛。高老师说她家要建新房,暂时搬到学校里来住。高老师家就在学校边上,我昨天听黄老师说过。问高老师这是干嘛。
这时一个两三岁的女孩拿着个脸盆步履蹒跚地走进校园,由于差力气,“扑通”摔倒在地上。后面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披着一头短发,一身的衣服显得非常的陈旧,只是脸蛋儿还是比较秀丽。她手里提着个桶,桶里装满了碗。 那女孩说:“我说脸盆给我拿,她硬要拿。”
这时冲上一个人,连忙扶起那倒地的小女孩:“女崽崽,你拿什么东西呀?”说这话的就是昨天欧文认为只有十五、六岁的那个人。
这时高老师也过来了,把小女孩牵到走廊的凳子旁,嘴里说着:“你就在这学校里玩,别跟着我们跑来跑去的。” 欧文想不到那人竟是高老师的老公!
这时高老师指着欧文对那女孩说:“月红,这个欧老师是你们六年级的新班主任,你们的数学是他教。等下去欧老师那里报名。”
那月红正背着高老师的女儿,听高老师说完,连连答道:“好,好。”
那月红也叫刘月红,欧文现在知道学校座落的这个村子是一个刘姓大屋场。我问她多大了,她说十四。又问她为何读书读得这样晚,她说小时候她爸总让她在家里做事,不让她来上学。
这时已有许多学生来报名了。其中有一个男孩在学生中挤挤,然后又退出去。挤了几次,又不来报名,于是欧文把那男孩叫过来,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含糊不清地说:“刘庆红”。这时站在一旁的刘月红说:“是叫刘庆龙。”欧文再一次问那男孩是“刘庆红”,还是“刘庆龙”。这次他说清了,是叫“刘庆龙”。这男孩在班中也算高的了,长得眉清目秀,体格健壮。从他刚才的举动来看,一定是一个调皮的学生。
欧文问他多大年纪,他说十三。报名的学生中大部分都是十一岁,所以这个刘庆龙同学也是“大龄”学生了。
放学回家的途中,黄老师跟欧文聊起了高老师的老公。“现在知道那十五、六岁的小伙是谁了吧?”“我想不到他是高老师的老公,看起来真的只有那么大。”欧文答道。“哈哈,今年二十五了,比高老师小两岁。”一个细细精精,一个人高马大,这对夫妻真有点意思,欧文心里想。
黄老师接着说:“高老师的老公叫刘平,买了个户口被安排在乡兽医站。兽医站无事可做,他在家搞电器修理。她姑姑是刘大英。”
刘大英欧文知道,远近闻名的“女强人”。她个子矮小,胆子和口才却一流。文化大革命时期,做姑娘的她,公社里的每一场批斗会她都会登台发言。批斗言辞极具煽情,往往会引起台下群众群情激昂。
后来区里的领导发现了这个人才,让她到区里的每场批斗会上去发言。她后来成了某个公社的党委书记。现在是区里的副区长。
“刘平相亲的时候,高老师有姐妹两个随他选。刘平看高老师高中毕业,可以让他姑姑安排作代课教师,最后选择了高老师。”黄老师说:“高老师很高,比刘平大两岁,妹妹和刘平一年的,身高也差不多。” 欧文想:这个刘平找对象也太不“量体裁衣”了!
自从搬到学校来,刘平时不时地在学校的住房里鼓捣着电视机。欧文没事的时候也去瞧瞧,在学校的时候不是劳动技术没及格吗?顺便学学这方面的技术,提高自己的动手操作能力。
刘平此时带了一个徒弟。那徒弟身材高大,却是个跛子。欧文与那徒弟一见如故,倒也有许多话说。
刘平全然不顾徒弟的尊严,直接呼“瘸子瘸子”,要他递这个螺丝刀,递那个元器件。
欧文没回去的时候,徒弟就跟他睡一起。原来徒弟是高老师娘家人,是他们村里的管电工。那时村里管电的都是选些残疾的或者光棍儿,不知是有利于跟上级打赖还是什么的。
他是请刘平给他偷电认识刘平的。原来刘平经常帮周围八转的管电工偷电!
徒弟说高老师和刘平回娘家时都不走在一起,高老师远远地走在前面,刘平跟在后面。
三十六
第一节数学课,同学们因为见是新老师上课,积极性都比较高,都踊跃表现自己,所以一堂课下来,师生都很愉快。
第二堂课当欧文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都抿着嘴偷着笑,欧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刘月红站起来指着黑板说:“刘庆龙写我!”
欧文朝黑板一看:“刘月红是白骨精”七个字赫然印在黑板上。
欧文朝刘庆龙问道:“是不是你写的?是你写的马上上来擦掉。”
刘庆龙声音洪亮地答道:“不是我写的!”
“是他写的!”刘月红坚决地说。
欧文问全班同学还有谁看见刘庆龙写了没。全班同学都说没看见。
这下可棘手了! 于是欧文叫刘庆龙上来写“白骨精”三个字给他看。
当他写完的时候,欧文厉声问他:“这不是你写的是哪个写的!”
刘庆龙只好承认,乖乖把那七个字擦了。
因为那七个字就是刘庆龙的字迹!
下午的那节音乐课,欧文教他们唱了那首《梅花三弄》。那是当时很流行的一首歌:
红尘自有痴情者,
莫笑痴情太痴狂。
若非一番寒彻骨,
哪得梅花扑鼻香。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看世间多少故事,
最销魂梅花三弄。
欧文心里想着菊子,所以唱得很深情。
不过,欧文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待他去捕捉,又找不到了。
三十七
欧文每周都会给菊子写一封信,只是菊子依然不怎么给欧文回信。
不过有一件事值得欣喜,欧文的病好很多了,脑子也比以前灵光多了。
学校里有一架风琴,以前在师范里他怎么也弹不出一首曲子,现在能轻松八度伴奏了。
没回家的时候,他都在练风琴。
弹得最多的是高林生的那首《牵挂你的人是我》:
舍不得你 的人是我
离不开你 的人是我
想着你的人 哦~是我
牵挂你的人是我 是我
忘不了你 的人是我
……
每每这时刘月红都会带着高老师的女儿在屋外聆听,并有模有样地教高老师的女儿学唱。
当欧文停下来走出房间,刘月红又会羞红着脸抱着高老师的女儿匆匆离开。
那天欧文又去看刘平在鼓捣电视机没,穿过那间教室时,见黄老师正在上课,教室里乱糟糟的。黄老师喊了这个没喊那个,急得拿着教鞭连拍讲台。
刘平外出了,高老师正在房间里批阅作业,见我来了,忙笑着说:“欧老师,我有件事要对你说一下。”
欧文说:“什么事?”
“你发现你们班刘月红有什么异常没?这几天总是问你有多大了,家住在哪儿,找了女朋友没有,你说好笑不?”
“怎么会这样?她才多大啊?”欧文立刻想起上课时那双他没捕捉到的眼睛,这下他明白是谁的了。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她小小年纪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她的老师,就那样关注他的一切!
高老师接着说出了刘月红的身世。她的父亲是一个做一天玩两天的人,家里经常是没米上锅。月红两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个卖泥坛子的。坛子卖完了,那人就走了,月红的妈妈那一天也不见了。以后月红的父亲更加懒懒散散。其实月红是由她爷爷照顾着长大的。“她父亲现在在家没?”欧文问。“上几年出去后,一直在城郊的一个砖窑做事,一年到头没有一分钱进屋。只有一个学期给了月红学费,其他学期的学费都是我垫付的。”
欧文现在明白月红为什么九岁才上一年级;为什么她身上的衣服那样陈旧,几近褴褛;为什么她总是往高老师家跑,那样依恋高老师。
高老师又说,其实月红很懂事。她爷爷现在老了,一日三餐大都是她做的。没事的时候她就到我家来带我女儿玩。只是学习成绩很差,我教她的时候,她总是没兴趣。
“也许孤单的心灵对爱的觉醒比常人要早很多很多。”欧文这样想。
三十八
以后欧文上课的时候总是能遇上这双眼睛,以致于他不敢去对接它。他试图去辅导她的学习,她就连“2X10”都不知道是多少。他问她两个10是多少或者两张10元是多少,她知道答是“20”或“20元”。可再问她“3X10”是多少,她又不知所措,欧文立刻对她失去耐心。欧文在她边上的时候,她是满脸的羞红,可以看出她内心的慌乱。与其让她心神不宁,还不如趁早离开。
以后欧文再也没有向她靠近,但是作为她的老师,他对她的学习负有责任,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束手无策”。
没过多久,她递给欧文一张纸条:
亲爱的欧老师:
我爱你!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妈妈在我两岁的时候就跟别人走了。别人都有妈妈,可是我的妈妈在哪里呢?我好想我妈妈!
打我记事起,我爸爸就是抽烟喝酒。喝醉了就乱打人,小时候我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为此我爷爷也没少打我爸。我是我敬爱的爷爷带大的,可是他现在老了,我多么希望他永远活在这个世上,永远不要离开我!
老师,那次刘庆龙写字骂我,被你一下子就查出来了,我好佩服你! 我喜欢你唱歌,喜欢你弹琴,你唱歌特深情的,让人觉得好温暖,好温暖。
我也跟别人学了一首歌,就是那首《牵挂你的人是我》。
亲爱的欧老师,我爱你!我的脑子里满是你,白天想着你,梦里梦见你,想着你,我就好幸福,好幸福……
刘月红
X年X月X日
有些人读书就是不行,可写起来情书却悠着呢,满篇中虽有几个错别字,可却是真情实感,真挚动人!
但欧文不会理会这种感情的,因为她还太小太小,更何况他的心中已有了菊子呢!
三十九
八月十五的前一天,喜欢做生意的吴老师调来一批苹果,他要学校老师每人买一箱。打开箱子一看,那苹果白里透红,鲜亮可人。
吴老师说:“这是红富市苹果,街上卖两元一斤。这里每一箱都有十二、三斤,你们数二十元一箱就可以了。”
大家都看那苹果可以,于是都同意买他的。
有老师提议中秋节应发点节礼,校长和陈老师都表示同意,于是每人又从学校里领到了50元钱。
闲聊的时候,高老师谈起了刘月红:“怎么得了?六年级刘月红好喜欢欧老师,天天巴着问欧老师家是哪里的。” 吴老师笑嘻嘻地说:“欧老师走‘梅花运’了。”
“这么小的女孩子懂得什么,一时的无知而已。”欧文纠正吴老师的说法。
“真是没娘教的,连乳臭都还未干,就想这方面的事了。”陈老师的话一说出口,欧文就觉着有点刺耳。感情只要是真心的,都是圣洁的。我们可以不接受它,但我们绝不能亵渎它!
“上一届六年级的那个何菊花用木炭描眉毛……”
“上上届六年级那个胡春红用红墨水涂手指甲……”
大家对“早熟女”唏嘘了一阵,然后快快乐乐回家过中秋了。
返校的那天早晨,大家都嚷嚷道:“吴老师的苹果最下一层全是烂的!”
待吴老师到校,大家都到他面前兴师问罪。他嘻皮笑脸地说:“当面点清,离‘柜’概不负责。”
这下说不过他了,于是大家大骂他是奸商。
四十
过了几天,总务主任陈老师说冷天快到了,学校也应该让学生搭中餐,这样学生学习也有精力。
有老师说学校又没有工友,又没有食堂,怎么搭?陈老师说没工友,学校老师轮流煮,没食堂在楼梯间下打个灶就可以了。
校长也极力赞同,只是说学校边上的学生肯定不会搭餐,离学校这么近,谁还在学校吃饭?
吴老师说:“除去学校边上的屋场,其余的学生都发动起来。”
于是大家都同意给学生搭餐,并议定每个学生交30斤米到学校来,菜自备。
陈老师说:“每个班至少发动10个学生,超过一个,班主任奖励5元。”大家都表示同意。
欧文到班上说的时候,学生们同的同意,不的不同意,最后总算敲定了12个学生。刘月红此时也举手说要搭餐,欧文心想她家就在边上,而且中午还要弄饭给爷爷吃,你还搭什么餐啊?欧文知道她是出于对自己的感情,但是多一个人就有五元的奖励,欧文也就不阻止了。
第二天学生们就开始交米来了。刘月红也从家里提来了30斤米,后面跟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拄着拐杖,脸上长满了老年斑,颤颤巍巍的。他嘴里说着:“离学校这么近,中午不知道到家里去吃?你中午还要弄饭给我吃呢!”
刘月红停下来跺着脚说:“爷爷,别说了。学校要搭餐就搭餐,是煮饭给你吃,又不是害你!我吃了饭就去弄饭给你吃!” 她爷爷拗不过她,转身又颤颤巍巍地走了。
老师们抓阄轮流煮饭,女刘老师抓到了第一。
第一天开饭的时候,学生们都嚷嚷道:“是生饭!是生饭!” 原来钵子里水放少了。
陈老师在一边气鼓鼓地说:“二十七、八了,煮个饭都不知道煮,难怪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处女!”
四十一
每天下午都可以看到刘月红带着高老师的女儿在校园里玩,她时不时朝欧文的住房瞧瞧。
高老师的老公这段时间很少在家,也不知在外面搞什么“破坏”去了,所以刘月红经常给高老师作伴,晚上睡在学校。
她时不时会问高老师这个时候在做什么,他睡了吗等等。高老师不耐烦,第二天又原原本本把这些话告诉欧文。 校长晚上都会在村部的商店里打牌,有时也会光顾学校。这天晚上欧文正在写教案,他走到欧文房间说:“欧老师拿5元钱给我买烟吃。” 欧文立刻给了他5元钱。
待他走后,欧文心想这校长也真有意思,居然向下属明着“要钱”。
这位刘校长家庭非常困窘。一对儿女正在外地读中专,正是用钱的时候。他的妻子是个农民,体弱多病,干不了农活。 每学期期末的时候,他都要冥思苦想好几天,开一些乱七八糟的发票到总务处报销。而且每学期他都要从学校挪用许多钱,等到期末,要进钱的老师总是从他那里进不了钱。所以学校的老师都不喜欢他。
这段时间正是秋收的时候。第二天放学时,校长就要欧文和一些学生帮他到田里去脱稻子。那时候黄澄澄的田野都现出了它下面的泥土,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稻茬,只有刘校长的这丘田里还有一堆一堆的稻子。
欧文和刘校长用力地踩着那台脱粒机,手不停地拿着稻子一上一覆地让稻子脱粒。学生们在田里搂的搂,递的递,忙个不停。
刘月红也被叫去了,她一直就在欧文身边递稻子。那时秋阳很热烈,欧文和刘校长都是满头大汗。
刘月红的脸也被晒得通红,不停地用衣袖去擦额上的汗珠。但欧文知道她心里充满着欢乐,因为她时不时大叫别的学生快点搂来,没有了。
傍晚的时候,我们在刘校长家吃了餐凉粉。刘校长给每个学生两个本子,学生们很高兴地拿着回家了。
第二天,吴老师对欧文说:“昨天给校长家打稻子了?” 陈老师说:“欧老师好好干,以后把校长的女儿说给你,校长就是你的丈人了。” 那话听着就酸溜溜的。
欧文给校长家打下稻子就好像成了他们的敌人了!欧文心里想着就觉着好笑。
四十二
天气渐渐冷了,黄老师在他房间里生了一炉火。黄老师特爱清洁,房子总是收拾得舒舒服服,于是下课的时候,大家都团团围在他家的火炉旁闲聊。
黄老师有点嗜睡,坐在火炉旁,两眼都眯着了。每每这时,吴老师会找来一根稻草去拨弄他的鼻眼。他睁开眼责怪道:“小孙子,别吵爷爷!”骂完,眼睛又闭上了。
最近总有教师迟到,于是学校决定每天早上8点教师必须到校。以电铃为准,电铃响过,谁还没有到校园里就视为迟到,并罚款5元。
那天星期一天气特冷,欧文起床比平时晚一点,匆匆吃了点东西,然后顶着呼啸的北风往学校里赶。快到学校的时候,时间也快到8点了。前面黄老师矮墩墩的身子在自行车上边一扭一扭地用力蹬着,欧文很快就追到了他,大声对他说:“快点,黄老师,迟到了!”
骑到校门时,偏偏铁门只开着小门,欧文没有下车,直接蹦过小铁门进了校园,这时电铃正好响起。
黄老师见只开着小铁门,自行车也不要了,“哗啦”就丢在地上,人三步作两步就进了校园。幸好,电铃声刚刚落下。
黄老师一脸的高兴:“刚好进校园,电铃声刚好停。”说完,返身推自行车去了。
陈老师说:“你还出去推自行车呀,那算迟到!”老师们也笑着说:“这要算迟到!”
黄老师急得满脸通红:“反正铃声停的时候,我已到校园了。” 下午通报这个月迟到情况的时候,校长真的把黄老师今天记为迟到了。
陈老师说:“你人到校园了,然后马上又出去了,这不等于还在校园外。你这不算迟到算什么?” 黄老师无言以对,急得脸铁青,最后蹦出一句:“这太不公平!” 众老师都不好说什么,于是悻悻散去。高老师回自己房间看作业;黄老师坐在火炉旁生着闷气;欧文胃有点疼,蜷缩到黄老师的被子里去了。
没过多久,黄老师扯了支粉笔在房门上写道:“平平常常事为何又不平!”他招呼欧文给他锁好门,然后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当欧文迷迷糊糊醒来时,却发现刘月红坐在火炉旁,手里不停地织着毛线。这个房间只有欧文和她,她是那样静静地织着,仿佛在守着她心中的那份恬美。 欧文不想打破她的那份宁静,所以一直装睡着。
四十三
期末放学那天,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刘月红的数学成绩只有20多分,为了不使她太过难堪,欧文给她记了35分。
发完通知单后,刘月红跑到欧文房间递给他一双毛织手套,说:“骑自行车戴着它!”欧文随手把它放在一个箱子里。
黄老师与高老师教一个班。他给高老师的学生数学成绩单中有六个记了“0”分。高老师说你也稍微给他们一点鼓励分咯。黄老师不以为然:“鼓励什么,他是多少就多少。”
学生们离开学校后,老师们聚在一起来算算这个学期的账务。
校长去他家里了,总不见来校。有人说准是在家冥思苦想还要开些什么发票了。
校长的私人发票中一部分是他去学区开会的补助,每次补助费是20元。他提供的数据是20次,但陈老师给他记的是17次,最后大家还是依了他。 他又说他写了4篇教学论文交给了学区,每篇也补助20元。
有老师说:“写一篇论文补助20元,学校也没这个规定啊。”
校长说:“凡是关于教学的都应该开支。”
吴老师说:“谁能证明你写了?”
校长说:“我以我的人格保证!”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老师们也不想再与他争执,都依了他。
轮到兑现现金的时候,校长又亏欠了许多钱。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二,谁都需要这笔三十晌午“炖萝卜”的钱,所以个个都催促校长搞点钱来。
校长问欧文的钱可不可以暂欠着,欧文想着还要还同学的账,就说家里也等着钱过年。
校长出去了一趟,不知他是从家里拿出的,还是从别处借来的,总之,这个学期除了他妹妹,每个人该进的钱都进了。
那个女刘老师嗫嚅着嘴说:“反正我从来不知期末结账的钱是什么样。”
学校食堂节约了许多米,每人分得了100斤。
吴老师说:“这也好,够一家人吃一个多月了。” 欧文把这米视为对学生的剥削。如果把这米带回家,在路上被乡亲们看见了,那真是“丢人现眼”。于是欧文说他家有米,这米低价让给别人算了。陈老师连忙说:“你不要,卖给我。”学校里只有陈老师家没种田。
陈老师接着说:“市场上现在米8毛钱一斤。” 欧文说:“那你就数6毛钱一斤吧。” 陈老师很高兴地给了欧文60元钱,并开玩笑说要把他老公的侄女介绍给,说那侄女今年被她老公安排到钨矿上班了。
欧文心里嘀咕了一句:“现在企业单位都是下岗潮,你家侄女倒上岗了!”
从学校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欧文和黄老师今天都没骑车来,于是迎着寒风,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往回走。走到半路,天已黑下来,于是他们真的成了“风雪夜归人”了。
四十四
放寒假前十天菊子写信回来,要欧文腊月二十三去镇上见她。菊子是今天想给你写信了就给你写,不想给你写,早把你晾到十万八千里了,所以欧文也对她少了许多热情。
第二天雪后初霁,太阳公公露出了它久违的笑脸,只是笑得很勉强,它还无力抵抗长期堆累的寒意。
欧文很晚才起床,洗漱完毕,吃了点早餐就准备去镇上。母亲问他去镇上干什么,欧文说去见一个人。
到得他们约定的信用社门口,菊子早就等在那里了。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长统服,系着一条蓝底花丝带,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毛线帽,娇嫩的脸蛋被雪风吹得白里透红,显得异常可人。
菊子一见欧文,立马走过来挽住欧文的胳膊:“我等你好久了!”
“天气冷,方便车也难等。”欧文笑着说。
欧文与菊子手挽手在集市上走着。欧文问她怎么总是不给他写信,差不多给她写三四封才回一封。菊子娇嗔道:“我工作上忙,又没你这样高的水平,有时想写,又不知道怎样写,所以就没写了。”正说着碰到了陈老师。陈老师远远地就瞧着他俩笑。
欧文连忙说:“这是我女朋友!”然后狡黠一笑。
陈老师笑着说:“你这个鬼东西,找了女朋友还瞒住瞒住。” 菊子今天要带欧文去见她父亲。欧文说:“你把我们的事告诉他了?”
菊子说:“告诉他了。他有点不愿意,说你们那边不比冲里,冲里每人五分来地,你们那边有一亩多,到时这么多田地,你一个当工人的什么都不管,全赖在老婆身上,怎么得了?“
欧文知道宰相园的田地是每人一亩五分多,但他既然选择了菊子,他就会挑起生活的重担。他相信只要两人同心同德,就没有挣不来的幸福!
欧文笑着说:”那你还要我去见他!“
菊子说:”那你总得去见他呀!我相信你会管我的,是吧?“然后仰脸等着欧文回答。
欧文紧紧搂着她,说:”那是必须的!“
时至中午,欧文和菊子在店子里吃了点东西。
欧文问买什么去见她父亲,菊子说她爸最喜欢喝酒了。于是欧文买了一对上好的酒就往她家出发了。
到了她家,她家门却是锁着的。菊子和欧文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菊子安慰欧文道:“你别生气,我一定会跟我爸说的,反正不管你那有多少田地,我都会跟着你!”
欧文心想反正现在自己身上也没钱,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这件事可以慢慢来,于是对菊子说:“这酒你就代我交给你爸吧!”
菊子接过酒放在窗台上,又送欧文去坐车。她紧紧拉着欧文的手,说:“我明年初五就要去广东了,不要怪我不给你写信,我心里想着你!”说着眼眶就红了。
欧文说:“我不会怪你的,我还是会每周给你写信的!”
回到家里,母亲问欧文今天去见谁了,是不是找女朋友了。
欧文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与了母亲,母亲见是一个打工的,一脸的不悦。
嫂子说:“你结婚不能花家里的钱,家里让你读了书,结婚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母亲想反驳什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欧文倒无所谓,自从师范里自己独自借钱治病,自己就独立了,他本来就没打算结婚要家里花钱!
四十五
正月里开学那天,欧文到学校的时候,陈老师她们正在议论他与女朋友的事。见到欧文,她们都说找了女朋友都不公开,是不是想多找几个。
欧文不好意思地道:“还说多找几个,找一个都成困难。”说着他发烟给吴老师和黄老师抽,独独没见刘校长,便问:“刘校长哪去了?”
陈老师说:“他高升了。”
黄老师说:“他调到初中去了,现在陈老师是校长!”
欧文立即明白了什么,他忙起身,对着陈老师说:“陈老师好!多多关照!”
陈老师说:“关照什么呀?工作上互相关照!”陈老师笑得很灿烂。
高老师在家弄饭菜,等下老师们都到她家去“贺新”。
高老师的新房是一栋两层的小洋楼,二楼的阳台正对着学校的那个回廊。老师们都被请到二楼的客厅喝茶。大家都赞叹新房装修得太客气,金碧辉煌,流光溢彩。因为刘平的徒弟也在,所以同事们走后,欧文还在跟他们聊着。
高老师又跟欧文说起了刘月红:“刘月红今天一早就站在这个二楼,看着学校的回廊,总是问欧老师怎么还没来。我说今天只是老师报到,欧老师不会来得这么早,他来了也不会上楼去开自己的房间。”
欧文想起了温庭筠的那首《忆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辉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这个小女孩真是一片痴心!
发书那天,刘月红的父亲找到欧文要他给他女儿赊学费。这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那天高老师说她去年建房欠了许多债,实在没能力给月红垫付学费了。
刘月红站在她父亲后面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欧文。欧文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因为欧文知道高老师垫付的学费中,刘月红的父亲分文未还。如果欧文答应给她垫付了,就等于他这笔钱没了。欧文最终没有答应她的父亲,他看到刘月红很失望地跟着她父亲走了。
中午跟同事们谈起这件事时,高老师说:“逼逼他也好,手足健全的男人连女儿的学费都交不出!”
陈老师说:“你这钱给他垫付了,就等于肉包子打狗。你看黄老师给唐生儿子垫付的学费收到了没?”
她接着说:“他这女儿读书又不行,点点大就知道想那方面事情。莫在这里‘示众’,早点不读还好!” 第二天刘月红的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钱把书给领走了。
四十六
三月八号那个上学的早晨,当欧文骑着自行车冲上一个小坡时,见黄老师在前面正准备踩踏脚上车。他大声喊了一句:“黄老师,你早啊!”黄老师扭头一看,不想这一看,使他的脚没踩到踏脚上,“扑通”一声,他就像一只肥大的“大青蛙”四脚朝天地摔倒在地上。
欧文连忙下车把他扶起,嘴里说:“你这是怎么了?”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连连说:“没事,没事。”
今天学区领导来学校进行教学常规检查,学校举行“宴会”。鸡、肉、鱼样样俱全,黄老师吃得很开心。
待领导们走后,陈老师说:“今天是三八妇女节,学校对妇女同志应该有点表示。” 男教师都表示同意。
陈老师又说:“那小刘老师没有,因为她还没结婚,不能说是妇女。”
大家都感到愕然。
女刘老师急得快要哭了:“我为什么没有?难道我不是女的?”
欧文说:“这里的‘妇女’是指劳动女性,与结没结婚没关系。” 陈老师见欧文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坚持,于是女教师每人领到了30元钱。
散会后,欧文因为“唐老鸭”要结婚了,欠他的二百元钱要到镇上汇给他,所以要回去。黄老师说:“今天学校剩这么多菜,你回去干嘛?”
欧文想平时在学校只见黄老师吃白菜、吃芋子,从来没见过他称过肉,今天倒让他开荦了。
四十七
第二天来到学校的时候,学校里议论纷纷。原来黄老师昨晚出事了。
学校里只有高老师、女刘老师,其他几位都护送黄老师去医院了。
高老师说,今天早晨她来学校也比较晚,可是黄老师的门还是紧闭着,她就觉得有问题。后来陈老师和吴老师来了,他们一起跺开了房门,只见黄老师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衣躺在地板上,嘴里不停地冒着泡沫。“我猜想,可能是昨天吃得太多了,导致了变故。”高老师接着说。
欧文想起昨天黄老师吃的那个味道劲,觉得有道理。
欧文又想起昨天黄老师摔跤的情景,那是不是他身体会有变故的征兆呢?欧文但愿黄老师会平安无事,否则他无法原谅自己,因为他的那一声招呼,让黄老师摔得很重很重!
欧文心里笼罩着阴影,师生们都没有什么心思上课。那个刘月红更显得不开心,闷闷不乐地伏在课桌上。
中午的时候,陈老师从医院回来了,她带来的消息是:黄老师因抢救无效,不治身亡!
当欧文把这个消息告诉学生们时,那个刘月红不知怎的失声痛哭起来。
欧文把她叫到一边,问她怎么回事。她哽咽着说:“有一个学期,我爸给了我学费,可是我不知怎么弄丢了,我急得在教室里大哭。那时黄老师教我们数学,他看见我在哭,知道原因后,立即拿出钱放到我手上,并对我说:‘你去把钱交了吧,你家困难,这钱不用还了。’”
欧文记得高老师说过有一个学期,月红的学费是她爸给的,想不到最后却是黄老师给交的。
欧文想起黄老师墙壁上那句“唐生烂菜欠50元”;想起他门上那句“平平常常事为何又不平”;想起他给刘月红交学费……他不再觉得黄老师是矮墩墩的黄老师,而是非常非常高大。
人都有不足之处,但人都有可敬之处!
“黄老师,你一路走好!”欧文心里默默念道。
四十八
过了不久,刘月红没见来上学了。问高老师怎么回事,高老师说给她父亲的那个砖窑老板家当保姆去了。她这个学期的学费是她父亲向砖窑老板借的。这段时间她父亲在外赌博输了好几万,央求他老板还上。他老板的老母亲正偏瘫着,需要一个保姆。于是那老板把那钱还上了,条件是刘月红给他家去当保姆。
高老师接着说:“我劝月红不要去,至少也要把初中读完。她说她反正读书不进,现在父亲欠了这么多钱,我不去管他,谁管他。”
可怜的刘月红,没有得到一天父爱,现在却要为父亲肩负起生活的重荷!
人,往往是这样,别人在的时候,你会忽视她的存在;而当别人离开的时候,你又会万分失落。
以后的日子欧文在怀念刘月红中度过,但欧文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学校,于是欧文把全部的精力放在教学上,以忘记她留在他心上的点点滴滴。
临近期末的一天,刘月红来到了学校。那时欧文他们正坐在以前黄老师的房子旁闲聊。此时的刘月红不再是学校的刘月红:描着眉毛,涂着口红,染着卷发,穿着一条漂亮的连衣裙,整个人就是一个很时尚的靓女!她从欧文面前走过的时候,欧文发现她秀丽的脸很木然,透着憔悴,透着幽怨。她到高老师房间说了几句,又很木然地走了。
下午的时候,我问高老师刘月红的神情怎么有点不对。
高老师说:“这女孩造孽啊!去当保姆没几天就被砖窑老板强暴了,现在只能过一天准一天……” 后面的话欧文听不下去了,他无声地走开了。他感觉到一朵花儿败落,而这朵花儿他本可以挽救的,只是他过于漠视了!
他拿出箱子里刘月红送给他的那双毛织手套;想起自己为了区区五元钱,让她来学校搭餐;想起她期望自己给她赊欠学费的眼神,他就觉得自己非常非常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