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松》

  悬崖上的科西嘉松,根深扣住岩石,面对无尽的地中海。海风日夜拍打着它的枝叶,带着盐与浪的气息,在岁月中磨出一道道深刻的印记。艾琳第一次见到它,是在盛夏的黄昏。天空被暮色染成深橙,海浪翻涌着微光,风卷着盐味拂过她的裙摆。她抬头望见那棵孤独的树,像一个站在世界尽头的守望者。

  那天,她沿着蜿蜒的海边小径走到树下,遇见了卢卡——本地渔夫的儿子。他正低头修补渔网,粗糙的指尖穿过细密的线结,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他眼里像碎金。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很短,只有一些关于天气与海浪的闲谈。但从第二天开始,艾琳每天都会走那条路,而卢卡总会比她先一步在松下等候。渐渐地,他们的交谈延伸到潮汐的节律、海鸟的迁徙、古老的渔歌和岛上传说。艾琳倾听,偶尔微笑,却很少谈及自己;卢卡习惯了她的沉默,以为那是安静的依恋。

  日子一天天过去,盛夏的热烈逐渐褪去,海风的锋利边缘在秋里显露。卢卡的眼神开始带着一种笃定的温柔,他相信,这份每日的相遇会延续下去。直到那个深秋的傍晚。港口的船已整装待发,桅杆在风中轻轻摇晃,海面泛着铅色的光。艾琳看着远方的海线,轻声对他说:“明天,我要出海,去很远的地方。”这句话像一块冰,重重砸进了卢卡的心里。他的笑容瞬间碎裂,沉默片刻,怒意便如潮水般涌上来——在他看来,她一直的克制与疏离,并不是深情的掩饰,而是冷漠与拒绝。“原来你从来没打算留下。”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锋利,像风刀划过。艾琳没有辩解,她知道,这个解释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释怀。卢卡转身离去,脚步很快,海浪的轰鸣淹没了她的呼喊。一枚松枝雕刻的挂坠从他手中滑落,滚到她脚边,带着尚未散尽的体温。

  那一夜,风声像海的哭泣,拍打着悬崖。艾琳坐在窗边,望着远处的科西嘉松在月光下的轮廓,心中涌起难以言说的痛。她清楚自己必须离开——不仅因为旅程早已安排,更因为她知道卢卡很快也会出海,去追逐属于他的生活。她不愿他们的感情被时间和距离慢慢磨成失望。

    清晨,海雾吞没了港口,天色灰白得像一张未被书写的纸。艾琳独自走到科西嘉松下,卢卡已不在,只有风在枝间呼啸。她弯腰拾起挂坠,紧紧握在掌心,像握住一段无法挽回的时光。随后,她将挂坠系在颈间,转身登上了离开的船。船驶离的那一刻,科西嘉松的影子渐渐在雾中消失,像一段被海浪吞没的记忆。艾琳站在船尾,风吹乱了她的发丝,盐与湿气贴在她的脸上。她不哭,只是长久地凝望着那片逐渐远去的海岸。

  多年后,她漂泊过无数港口,在不同的海岸线上看过许多树,但总有一刻,会在陌生的景象里,捕捉到那棵松的影子。夜里,她常梦见那段夏秋之间的日子:风中的渔网、海边的小径、卢卡眼中闪动的光。梦醒时,只有浪声与心跳相伴。她明白了——卢卡的怒,不只是失望,而是他无法挽留的心;而她的远行,背负着他从未察觉的深情与不舍。这份深情,在海的另一端悄悄生根,却再也无法开花。

  科西嘉松依旧立在悬崖上,面对无尽的风与浪。它的根紧扣岩石,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向海的那一边,呼唤一个从未归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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