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置身于十字路口,周遭车水马龙。汽车喇叭尖锐地鸣叫,行人的交谈声交织成一片。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美得惊心动魄,是一种我拼命想记住,却又在记忆的迷雾中逐渐模糊的美。阳光轻柔地洒在她的长发上,每一缕光线都像是欢快的精灵,在发间跳动、闪烁。我看得入了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
车辆缓缓启动,行人脚步匆匆,川流不息的人流与车流交织涌动,只有她突兀地停下,缓缓回过头来。
她的眼眶泛红,黝黑的睫毛轻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一种说不出的心疼涌上心头。
她朝我伸出手,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目光交汇,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小纪,不记得姐姐啦?”她嘴角上扬,挤出一抹温柔又宠溺的笑容,声音软软的,像天上的云朵般轻柔,叫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要是能当她的妹妹,肯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我慌乱地摇头,嘴里嗯嗯啊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惊讶于她知道我的名字,可我自己却快忘掉了。
一辆红白相间的救护车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强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抬手把头发捋到耳后,我的目光被救护车吸引,不由自主地跟着医护人员跑了起来。
追到建筑门口,我在人群中跟丢了他们。伫立着,看着进进出出神色焦急的人们和疾驰的车辆,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恐慌。我得回家,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可那个人是谁呢?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疯狂生根,发芽。
我在建筑里狂奔,脚步踉跄,她不知从哪冒出来把我搂进怀里。过了一会儿,松开我,弯下腰,眼里满是小心翼翼。
我终于愿意跟她走,她一只手拿着透明袋子,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微微渗出汗。
外面的阳光太刺眼,我眼睛生疼,还是室内好。
我甩开她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神里满是心疼。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她的脸涨得通红,慌乱地解释,声音却被我的哭声淹没。她想抱我起来,被我用力推开。
“走,你走,我不认识你,不跟你走!我在等人,你不要带走我!”我边哭边喊,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我心里又委屈又害怕,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快,我们被人群围住。有人要拍照,她急忙制止,和周围的人说了很多话。我听不懂,只看到人们的眼神从诧异变成了同情。
她走到我面前,缓缓蹲下,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手轻轻放在我的头顶,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
“我们小纪在等谁呀?”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春日的微风。
“等阿谨。”我抽噎地回答,下意识说出一个连自己都陌生的名字。
“阿谨是谁呀?”她继续轻声问。
“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带着哭腔,伸手抹着眼泪。
“呦,很重要的人呐。”她冲我挑了挑眉,随后俯身把我紧紧拥入怀中,手臂微微颤抖,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发梢。
我忘记了最初的愿望,就像我连同自己也忘却那样简单。
再一次回忆起来时,小小的我身上披着大大的白大褂,像是魔女的斗篷,那件衣服很干净,带着淡淡的香味。
我时而下地乱跑,时而坐在双脚不能沾地的板凳上静静等待。世界很空很静,白茫茫的一片,我找不到另一个人影,饥肠辘辘的我急得哇哇大哭,伸手一摸口袋,一颗大白兔奶糖静静的躺在手心。我剥开糖纸,将那片糯米纸撕成两半塞进嘴里,最后把糖也塞进嘴里,糖很香很香。
那是绝无仅有最好吃的糖果。
等到我能够认识很多字,手能够拿起笔,我在一张废旧的报纸上握着脏兮兮的黑色圆珠笔哗啦哗啦写下“谨”。总会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抚摸着我的脑袋,我也就愈发喜欢这个字了。
白大褂总会合身的,在很久很久之后,是阿谨亲手替我穿上的。我们一起站在阳光下,以医神阿波罗的名义宣誓希波克拉底誓言,阳光洒在那白大褂上,也发出了耀眼的光。
“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人类,我将首先考虑病人的健康和幸福……”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记得并不是很清楚,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阳光照不到了,我得了病。我睁大眼睛,只看清了那些字。
阳光太刺眼了。
相框倾斜着以一种极为舒适的姿势摆在我的头顶,我确信的睡着了,因为此时我睁眼了。
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用木头制成的小东西,就像我第一眼看见了那个漂亮姐姐一样。是个相框,里面有一张双人合照,两人都身着白大褂,左边的没心没肺咧着嘴笑,左手撑着膝盖,右手比了个耶。右边那个头发长的过了腰,披散在腰间,一只手扶着左边那人的肩膀。
忽然,相框掉在地上,啪嗒一声。
房间里冲出来一群不认识的人,他们将我按倒在床上,我又看见了那个漂亮姐姐,她垂着头,双手捂着脸,肩膀颤动着。
“你救了无数人,偏偏救不了你自己。”
我放声大叫,双手紧紧扣住床沿。她拾起地上碎裂的照片,颤抖的抚摸着,眼角滑过两行清泪。
最后一刻,我看见她跪坐在我的床边,喃喃着,她用双臂将我搂在怀里,滚烫的泪水落在我的脸庞。我想伸手替她拭去,可我做不到了。
没有关系了,我知道,你记起我了。
那一刻我的世界里再无他人,黑暗笼罩着,熟悉的糖香味在嘴里化开。
阿谨,我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