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实在是一个好地方。纪欣柔闭上眼睛，然后躺在沙滩上。隔着她穿的长裙，她感受到沙子的温度。稍微有些凉。海风微微地吹着，吹到她脸上。也是凉凉的，痒痒的。

许是初夏时节，阳光并不怎么刺眼，天气也不甚炎热。

纪欣柔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字。会。高中时语文老师特意在课上讲文言文中这个字的意思。其中最重要的意义就是恰逢，正好。她然后笑着责怪自己，明明高考已经在前天结束了，还在想着高考文言文的事。

她莫名就觉得这个字很应景，自己来青城毕业旅行，恰逢最舒服的初夏时节，天气不热。旅游旺季又还没到，人也不那么多。今天阳光也正好。想到这，纪欣柔心情就明朗起来。

独自来到这个城市旅行，不同于以往和家人或者是和同学成群结队地来，走马观花地逛景点，她纪欣柔感觉到了久违的清静。来到滨海城市，就是要在好天气躺在海滩上小憩一会儿才惬意吧。

在整片海滩上，纪欣柔的打扮最为惹眼。她穿了最喜欢的那条碎花吊带长裙，只是披了件薄薄的乳白色半透明防晒衣。早就脱了鞋袜摆在一边。她喜欢光脚踩在沙滩上的感觉。她怕了晒黑皮肤，戴了顶大檐遮阳帽，显得脸更加小巧。

她生得好看，那得益于母亲遗传给她的明亮眼睛和瓜子脸。然她五官的其他部分并不怎样出彩。和她身上的碎花长裙一样，纪欣柔属于第二眼美女。越看越好看的那种。气质恬淡而桀骜，看起来慵懒而活泼。也正是她身上那种矛盾的气质使她显得吸引。她确是如此样的女孩子。

听到近处的欢笑声，她坐起来，看到面前有人在堆沙堡。她觉得那座用沙堆起来的建筑物特别精致，就忍不住跑过去站到一边看。

“喜欢这个？”那个正在为城堡开窗户的高高的男生低头问她。

“很漂亮啊。”纪欣柔抬眼看看他，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回答了这么一句。

她觉得这个男生看起来挺舒服的。说实话，他长得并不是很帅，但是纪欣柔觉得他符合在她心中一个叫做“眼缘”的东西。比她纪欣柔高一头，身材匀称，肌肤微黑。眉眼在阳光下有一层微微的金色。嘴唇薄薄的。她想，以前听说，薄唇的人最薄情。但是这个眉眼柔和的人，也是薄情的么——她不知道。

“当然啦，我们是学建筑的嘛。”男生又说，“我兄弟觉得你长得好好看呦。”说完他就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她注意到他的脸上有两个酒窝，但是都长在同一边的脸颊上。酒窝凹陷下去的地方还有一颗痣，显得酒窝更深。

纪欣柔哑然失笑，真是。人家和你搭两句话，你都想这么多。她心里想。

男生道：“我是来帮我兄弟要你的微信的，哈哈。”

“我有什么好处？”纪欣然反问。

“这座沙堡，给你交换，好不好。”

“哄小孩呢，不干。那，你的微信号来交换，怎么样？”纪欣柔含笑斜睨了他一眼。她一向都不爱矜持。

“行啊。右边黑衣服的是我兄弟。”

她往右边看，望见男生的好友在看她，那个人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胖胖的，看起来很老实。

她哼了一声，“我只喜欢好看的男孩子。”

男生笑了，然后打开自己的二维码。纪欣然和他互相加了微信，她看到他发来的验证信息。游苏杭。

纪欣然觉得好笑，就说。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他茫然地摇头。

我今天，叫游青城。哈哈哈哈哈。然后她自己笑着笑着，笑到肚子痛。还是停不下来地那样笑。

去年的暑假，我去苏州杭州旅游了，所以我去年也叫游苏杭。和你同名。前年我去了新疆旅游，所以我前年叫游新疆。大前年我去四川和西藏，所以我那时候叫游川藏哈哈哈哈哈。说完她又不住地笑。

游苏杭皱眉。好笑吗。他无奈地说。自己却也憋不住笑了。我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爸姓游，是苏州人，我妈是杭州人。真是烦。他们取名的时候，都没考虑过我。害我被这么个小姑娘取笑。他做出委屈的表情。

她突然就觉得面前的男生很可爱。

游苏杭的朋友开始大声喊他的名字，叫他一起去吃晚饭。

“我要走了啊，再见啦。”男生对她说。

她挥挥手，说了再见，就重新在沙滩上坐下，开始端详那座沙堡。

正对着那沙堡发着呆，她手机突然蹦出了微信通知。是游苏杭。

“走得太急，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他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纪欣柔。”

“这么温柔的名字，不太符合你的气质。”那边回答。

“我什么气质？”

“很特别。但就是不太温柔。哈哈。”

纪欣柔恼了，就发过去一个菜刀的表情。

那边久久不回复，过了十分钟，她看到游苏杭问她：“晚上去看灯光秀吗？广场那边。”

“你好没诚意。”

“那么美丽可爱温柔的小姐，赏脸一起去看灯光秀好么？这样够诚意了吧！”

游苏杭又道：“晚上七点半，我在公交站台等你哦。”

纪欣柔撇嘴，哼。仿佛他确定了我一定会赴约似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同意和他一起去看灯光。她坐在海鲜烧烤店里，托着腮想。有时候冲动真的是很有趣的事。有很多未知的东西吸引着她自己。

下了公交车，她看到他在路牌边笑着招手。她突然有些害羞，低着头走向他。他笑：“还挺守时。”

她问他：“为什么约我啊。”

他说：“因为眼缘。”

纪欣柔觉得震惊。她赴他的约，是因为眼缘。而他对她的邀约，竟也是出于眼缘！震惊过后又因为这小小的默契而欣喜。她抬头看他。他也看着她。她心跳得厉害。

广场不大，尽管人不太多，但还是显得拥挤不堪。或许是怕走散的缘故，游苏杭很自然地抓住纪欣柔的手腕。她感觉他的手很有力气，往下看看，她看到他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指。她没想太多，就反握住了他的手指。他讶异地看着她，她微笑地回望。他也咧开嘴笑起来。

久久无言。无需太多的言语，他和她都享受这份宁静。

这也是他和她之间不能言说的小小的默契。

绚烂灯火下，微笑对望也好似告白。

走过人潮拥挤的广场中央，他们去到海边的栏杆旁。视野一下子就开阔起来。他们靠在那栏杆上面，尽情欣赏周围的景致，两人也你一句我一句地搭起话来。

纪欣柔知道了，这个叫游苏杭的男生快要大学毕业了，大她三岁。他也是来青城毕业旅行的，和三个室友。他是从最北的那个省的理工大学毕业的，准备去国外念研究生。

她也告诉他，她纪欣柔来自南方的小城。今年刚刚高中毕业，高考完的那一天，她刚好成年。

“你在听什么歌啊。一直戴着耳机，”纪欣柔觉得疑惑，“你很爱听音乐吗？”

“是啊。”男生说完便分了一只耳塞给纪欣柔，“要听听看吗？”

纪欣然接过耳机，塞进耳朵里，左耳里是她喜欢的温柔的女声。她笑起来。

男生又道：“我一直觉得粤语歌很好听，粤语发音好听，也有情怀。我这个人吧，特别念旧。特别讲情怀。你们小姑娘，怕是不钟意呦。”

“你也喜欢谢安琪吗？”她问他。“想不到男生也会喜欢这么细腻的歌。”

“也？你也喜欢？”

“对啊。”两人异口同声，然后趴在栏杆上笑得直不起腰。

“嘿，那还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游苏杭说。

市中心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把海水染成亮晶晶的彩色。纪欣然陶醉于这座城市的另一面——高楼林立，灯火通明的城市。她惊叹于这座城市不同的两种面貌，下午海滩上柔软的金色沙子和微微的海风。海岸线远处被绿树掩映着的欧式建筑。给人以舒适和宁静的感觉。在夜晚——它突然变得华丽起来，各式各样的霓虹灯，现代化的摩天大楼和川流不息的车辆。这座城市完美地融合了这大相径庭的两种美感。有些时候矛盾的综合体具有一种极致的吸引力。而她也正是这样的女子。一个矛盾体正为另一个矛盾体所沉醉，而她完全不自知。

他们就这么站在海边，聊各自的生活，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聊她的高考和他的大学生活。聊他们都喜欢的粤语歌。那首谢安琪的《载我走》也就这么单曲循环着。他们谁也没有把耳塞取下来。耳机线不太长，他和她也有身高差，所以他和她只能挨得再近些。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旁边有卖用五彩灯装饰的透明气球的小贩。二十元一个，不算太贵，他便买了一个给她。她也觉得有趣，就拿在手里晃着玩。玩了一会她觉得无聊，便不玩了。又塞回游苏杭手上。

“不喜欢呀？”游苏杭问她。

“挺好看的，但是玩多阵就没意思了。”她答。

游苏杭又道：“看来我都比你有少女心，哈哈。”

“老实说，气球还不如吃的来得实在。”纪欣柔说。

“我还以为你们女生都喜欢这种可爱的东西呢，”他笑，“我该说你另类呢，还是说你是吃货呢？”他捏捏她的脸。

“那正好，咱们去吃夜宵吧。青城的啤酒和海鲜真的超有名。”游苏杭又道。

提到吃的，纪欣柔有劲儿了，蹦蹦跳跳和他去了一家路边摊。他们点了很多龙虾和海蛎子。还有一扎啤酒。啤酒甜甜的，有麦芽的香味。纪欣柔平时不怎么喝酒的人，这回也喝了好几杯。海鲜也很新鲜。还残留了些许大海的气味。

吃完夜宵，他们走着走着就到栈桥去散步。男生看了看表，坏笑着对纪欣柔说：“十点半了。”说着抬抬手腕让纪欣柔看他的表盘。“你真不是个好女孩。”

“干嘛？”

“好女孩还会深夜和刚认识一天的男生单独出去散步吃宵夜么。”他逗着她。

“那又怎么样啊。你又不娶我。”

说完这句话，游苏杭突然和她说，你长得真好看。尤其是眼睛。然后他低头凑近她，她能闻到他嘴里的酒气。

她以为他要吻她，调皮地眨眨眼说，我知道啊。然后她抬起脸，轻轻闭上眼睛。游苏杭看到她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蝴蝶翅膀一样。他想到一个词。蝴蝶效应。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就能在他心里引发一阵风暴。

游苏杭没有亲吻她，只是手环住了她的腰。然后他又是那副坏笑的样子，问她，“你还想吻我啊？或者，你心里在想什么？想要我吻你啊？”

她红了脸，“没有的事！”

“那你闭上眼睛，那么期待的表情。是在等什么呢。”他突然觉得纪欣柔很好玩，又开始逗她。

“你……我……算了，懒得解释。”

“那假如我真的想吻你呢。”

“嗯……”她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游苏杭托住她的后脑勺，低下头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为零。她想他吻她。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要不然，她纪欣柔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

她闭起眼睛，他的唇贴过来。温软的触感像是电流一般直击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也回抱住他，给他热烈的回应。唇舌交缠之间，她觉得很恍惚。他和她。在很安静的夜晚的栈桥边亲吻。栈桥在青城。青城是北方的一座城。地球是天上的一颗星。

她真实地体会到了那种好似永恒一般的时刻。那时候，她脑海里竟然蹦出了《公园里》那首法国小诗。

“今晚，不回酒店了吧。”他在她耳边说。

“做什么？”她问。

“在海滩，天亮的时候可以看到日出哦。”

“好啊。”

这晚，他们聊了很多，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她觉得他就是另一个她，他们爱好相同，就连打游戏喜欢的英雄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聊文学，聊理想。聊音乐。她知道了他很会弹吉他，有时也会写自己的歌。而她善于弹钢琴和打架子鼓。他们开玩笑说，以后要组一个乐队。聊累了就开始组队玩手机游戏。然后时不时的拥抱和亲吻。她觉得困，就靠着他的肩膀打盹儿。

天空泛起了青色。然后变作鱼肚白。沙子也由冰冷变成了温热的。

“看，咸蛋黄哦。”游苏杭笑着指给她看。然后亲吻她的脸。她也回吻他。

纪欣柔觉得太阳出来这一刻特别浪漫。他的身上好像被镶上了玫瑰色的金边。头发变成温柔的带点金光的暖棕色。

她揉揉眼睛，说有些困。

“你什么时候回家去？”她问游苏杭。

“就今天下午，”他说，“你呢。”

“我也是今天中午的飞机。”她答。

“那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游苏杭说。

“好。”纪欣柔说。

他打了出租车送她回酒店，她躺在酒店的床上，在想他和她之间的故事。想到游苏杭，纪欣柔嘴角都荡漾着笑意。

小憩了一会儿，她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上飞机。

飞机临起飞时，她发了一条微信消息给游苏杭：“我上飞机了哦，马上就起飞啦。”

她突然觉得不能呼吸。因为她看到那个触目惊心的红色感叹号。还有那条提示。

对方已经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她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游苏杭只想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纪欣柔知道，如若是要恋爱，两人都会无比艰难。他大她三岁，他已经大学毕业，准备去国外念研究生。而她才刚刚上大一。他们相隔几千公里的距离，甚至见面都会成为一种奢望。这么一段性价比非常低的恋爱，他不愿陷身其中。

在一段感情中，男生总是较女生来说更加理性些，顾虑的东西也多些。自然，也就更薄情些。果然是薄情呵，她心里想。

那么于他而言，她纪欣柔又算是什么呢？一场艳遇？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昨晚没有睡觉，这会儿她倒是有些困意。她打了个盹，也就当做整个青城打了个盹，才发生的事情，都当做了一场梦罢。

飞机平稳地飞往南方。纪欣柔坐在座位上，自顾自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