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在是二零一四年六月六号晚,19:40分,我坐在闷热的教室里,作为这个西北城市里为数不多的省级示范性高中内实验班的一员,高考前一天,所有人仍然按照规定跑来教室上课。
时至今日,老于仍然在黑板上叽里呱啦讲着他的圆锥曲线的题目。老于今年五十岁,声音尖利,讲话刻薄,带着奇怪的地方口音,他不是什么好班主任可是他的班级每一年考试都能在全省拿到很好的成绩,可悲的是,我同样属于他掌管的这一群工具。
老于骂起人来,是那种不带脏字的侮辱,我数学不好,而且我看起来态度不好又不是听话的小孩,可能因此老于是极端讨厌我的。他规定我们下课必须学习或者睡觉,不能吵闹,而我总是能开心地笑起来,每每被老于看到,他总是觉得我轻佻浮艳,仿佛我让实验班整个班的风气都不好了。我也讨厌老于,在这毕业的前一天我仍然没有丝毫想要原谅他的心情。或许许多年后在看这篇日记我会有所缓和,可是现在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到在我年少为了大学梦奋斗的时候,有这么一位老师当着全班人的面跟我说:你个狗不吃的东西,连这么一道题都不会做,你能考什么大学,你不是很会跳舞吗,怎么不去考艺校呢?我跟你说,家长的尊严就是你这样的人丢掉的,等六月二十二号成绩出来了以后,我看你的家长捧着你的成绩,面子往哪儿搁。那时班上一阵寂静,。在众人面前的角落里,我扫视了一下观众,没有人看我,只有我的学霸男朋友看着我,他眼神木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痛经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可我仍然用最后的一股叫做尊严的力量,直挺挺的站在那。我短短的指甲,把手里的白粉笔扣成了一层白灰,轻飘飘向地面坠亡。
都是伤心往事,然而我的父亲护犊,家长会上听到老于粗俗得言谈搁置在我的身上,当时就吵了起来。这也直接导致了老于对我的态度,从厌恶直接转换到了轻蔑不屑。而我在毕业的这一天所描述的噩梦来源,除了老于还有我那实验班的所有杰出的同学们。
有人说世上有许多种地狱,其中一种便是明知你不喜爱那崖间的兰花,却一意孤行要去采摘。我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我不适合实验班,可是当初因为分数线够数,年级组长要我选择进不进实验班的时候,我同意了;我也不适合理科,然而当初只知道理科好选择专业,我又选了理科,才引来这巨大的深壑一般的孤独。
而最常见的情形却是这样,晚自习时,我好不容易做完了老师们布置的练习册,空出来一点时间,拿出英文版《百年孤独》翻看两页,仿佛久旱逢甘霖一般,这是唯一能让我觉得快乐的时光。我的学霸男朋友突然出现在我的旁边,他问也不问拿起我手中的书里外看了看,戏谑的说:
“好矫情的书名嗷,你英语和语文成绩已经够好了,就不用这么一致修习了,我过来给你教一下物理磁场那道大题怎么求解吧。”
我夺过《百年孤独》,摇摇头,不作言语来沉默的对抗。他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露出学霸特有的那种眉头微微皱起得思考式的表情,轻轻问了我一句:“难道你不想跟我一起考大学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勃然大怒,狠狠把书往桌子上摔下去,看着黑款眼镜里无措的眼神,我借着自己的恶毒劲儿非常不屑地说了句:“老娘就是不想考大学,怎么样?”说完甩头出门,走到了一中独有的下沉式操场。在黑夜里,狂奔了十圈,跑得晕头转向。
大汗淋漓坐在操场上,可是我的情绪仍然没有缓解,压力那么大,又那么孤独。然而想不到的是都到了第三节晚自习了,我竟看到我在这所学校最尊敬最爱戴的语文老师向我走了过来,即使是个黑影,我也认出她穿着裙子袅袅婷婷走过来的样子。在这毕业当头的时候,这所学校唯一给我的温暖就是我的语文老师,她那么美,而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她走过拿纸擦擦我的汗,摸着我的头告诉我:“黎静淑,老师很喜欢你,你博览群书,为人冷静沉着,但并不是没有爆发力,老师相信你会是一匹黑马的,不论是在高考中还是在你的人生中。”借着黑夜的遮挡,我泪流满面。
在这毕业的夜晚,回忆起从前种种我仍是满怀愤慨。可是在我写完上一段泪流满面四个字的时候,老于又叫我上黑板做题目了,刚刚在认真写日记,没有听到他讲什么,上去的时候我再一次不知所措得写了两个公式,就被他一挥手赶了下来。从讲台走到座位上的距离之间,老于对我说:
“你就像这道题目里所给的半径一样,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班上的人很配合的哄堂大笑,也许是要毕业了,又也许不是在说他们,所以这么伤人的语言对他们而言成了笑点呢。我回头看着老于,如同平日里对待他所有侮辱性词汇时的态度一样,我轻蔑而不屑得说了句:
“我也受够了这里的存在。”
老于突然笑了,像在笑一个顽皮的小孩一样,那种不较真的笑,他说:“黎静淑这个怂啊,嘿,就是嘴硬。”班里又一次发出了荒谬的笑声,我被淹没在里面。
每天晚上三节自习课,老于上完第一节就自顾自走了。老于一走,班里的气氛突然变了腔调,不再像平时那样充斥着数理化生的味道,冰冷而生硬,同学们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刻意得温柔起来。他们拿出买来很久却没有散播的同学录,挨个发给每一个人,希望看到每一张纸都遍布熟悉的笔记,遍布温暖和友谊;他们拿出偷偷放在枕头底下三年没有拿出来的手机,互相拍照留念,作记录,三年里讲过的话合起来没有五十句的两个人,仿佛也突然成了朋友,亲昵得言语。突然而来的温情脉脉如同干柴烈火,猛然爆发,妄图把这三年来忙于学习忙于比较分数高下的日子弥补回来,矫情得不得了。
闷热的空气里,静静坐在凳子上很长时间,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内裤黏在屁股上,班级里温情暧昧的气氛一直在持续。我被他人煽情的情绪刺激到有股心理上的范围的时候,我那学霸男朋友过来了,终日只能看到他戴着黑框的眼镜分毫不差的计算每一道题目,甚至计算吃饭时间来腾出做一道化学大题的空,现在看见这个工科男逆着教室里刺眼的白炽灯的光,摆出一副我珍惜你的表情,我内心泛起的恶心感就上升到了生理上。
他声音清浅而温柔,跟我说,不管你考多少分,你报哪所大学我就报哪所,哪怕是个二本。我定定看着这个人,原来在他心里,我是如此欠缺能力,待在实验班却只能考二本的人。这个从来没有看到我也在努力,除了关心我去哪里从来不曾注意我有什么闪光点,也不关心我喜怒哀乐的人,如今却仿佛极度心疼我一般,要与我在一起。强忍的羞耻感和怒火,我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温柔的说,高考加油。
转身走出这个看似温情实则虚伪无比的群体时,我内心觉得无比轻松,仿佛要逃脱牢笼一般,也默默想好了考完最后一门要打的分手电话中,找什么借口。走过拐角的时候看到班上一堆被班主任曾经棒打鸳鸯的情侣,他们深深地拥抱着,发现我路过的时候,他们尴尬得笑了笑。我耸耸肩,说了句高考加油便下楼了。”
“今天7月25日,我收到了南方城市一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现在想起高考,就像到了古时候保留至今的战场,觉得好近又好远。然而这次高考语文改革,考了许多课外阅读的知识,而英语阅读提高难度,只不过在我平常看的书中有类似的长难句,而我曾较真的查着字典杜冷一本又一本书,数理化题目都是平时的难度,而我发挥正常,于是我从中下游一跃而上成了年纪的第五名。正如语文老师说的,我成了一匹令别人大跌眼镜的黑马。
老于曾说我的父母将会因为我丢尽脸面,我立志要父亲拿着通知单去约老于喝茶,就为了刺激他曾伤害我,当做是报仇。可是如今拿到录取通知书,我忽然觉得一切云淡风轻,就让该过去的都过去吧。无论是老师同学,师徒一场,同窗一场,我们的毕业被高考折磨得如此心怀芥蒂,不如从此不见,各自为安。
手机一响,那个所谓的前男朋友仍不死心,这是今天第十个短信。我面无表情将他加到黑名单,求我复合?先去求黄河水干涸吧。我顺手给语文老师打了电话,约她出来喝茶,一切都开始美好起来。
毕业对我而言,仿佛笼中之兽重获森林一般,我重获自由与尊严。毕业快乐。”
合上两年前的日记本,我仍然感谢那一场没有痛苦别离没有祝福的毕业,那是一场华丽的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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