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世上是否存在心甘情愿的放弃,但一定存在自觉自愿的改变。改变也是一种放弃,是以一种更好的,更适合,更喜欢的形态代替另一种形态。
威严庄重,不苟言笑的父亲事实上原本是活跃且笑容可掬的人。这在他单身时代的大量照片中可以明显感觉得到。之所以给我留下稳重寡言的印象,是因为婚姻和家庭让他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一种附带着强烈责任的欣悦取代了之前自由自在的欢快。
父亲角色转变带来的生活方式的变化是迅疾且彻底的。婚姻让他心甘情愿地跳出了过往的生活。仿佛他所有的个人爱好一下都被家庭建设所取代了。即便是那台苏联制造的仿莱卡相机仍然在在手上不时被使用,但镜头全都对准的是家庭,对准了我和妹妹。
记忆中,我童年时代的父亲总是不停全国各地出差。每次出差回来,我和妹妹都像过节一样激动万分,倒不是有多想他,而是他每次回来都可以说是我们的福利日。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这样的偏远地方,尽管是省会也都很难有什么打牙祭的机会。父亲出差带回来的那些四面八方的好吃的东西极大满足了我们对打牙祭的渴望。
“妈妈,爸爸好久回来?”这成了我的口头禅。
每次父亲瘦小的身躯扛着那个有他大半个身高,直径是他两个的鼓鼓囊囊的军用帆布包回来时,我的眼睛都会一刻不停地盯着那个军绿色大包。心里盼着他赶紧整理。有两次我自告奋勇要去帮父亲整理行李,都被他和母亲严词拒绝了。我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逃得过他们的火眼金睛。
后来,就只有坐等他慢慢腾腾地收拾的份了,眼巴巴看着他把一样样让我垂涎欲滴的食品(或许有时也有玩具,不过记不得了。)从大口袋中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
糖果饼干或糕点是最常见的(我的第一块大白兔奶糖,第一颗花生牛轧和酥糖就是父亲大人从原产地带回来的。),除了零食,还有主食,各种罐头,午餐肉,凤尾鱼都是我最喜欢的。
只不过,所有带来的东西,父亲似乎都没有支配权,他要统一交给母亲,由母亲来分配。
母亲这个时候总是表现得很吝啬,从来不会让我们真正打什么牙祭,她先是把这些物资藏好,然后定时再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发给我和妹妹,每次都不能让我解馋。母亲派发福利的间隔十分固定,不过有一个例外,就是生病的时候会插播。有很多时候我会装病来骗福利,可惜每次都会被连续被评为先进医务工作者的母亲戳穿。于是我就想,如果真正生病该有多好!足见当时有多么愚蠢。
童年时代,我们就住那么一间房子(就是我经常在关禁闭期间大闹天宫的那间房子),另外还有一间五平方不到堆满杂物,老鼠经常光顾,没有窗户的小黑屋。父亲带回来的宝贝通常就藏在大屋子里。在关禁闭的时候,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在房间里寻宝。母亲藏的宝贝多次被我们寻到。
每次宝贝到手,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后,我们就开始肆无忌惮大吃大喝打起牙祭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接下来会不会天雷滚滚。
父亲持续当着搬运工,持续给我们带来惊喜。尽管没有支配权,但看得出他看到我们渴望的眼神,他是满足的,那是由满足带来的幸福的表情。
我们一直期待着父亲出差回来,期待着那个硕大的军绿色包裹中变出意想不到的宝贝。
是的,心想事成,在一次父亲汗流浃背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也“如愿”出现了。
早安,八月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