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剃了平头的男人上门向我订些茶礼作他公司年会的礼品。除了手上抓着的一个印有LV标志的手拿包，他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普通男人没什么差别。

       “你公司年会茶礼预算多少钱？多少数量呢？”他进来后我问道。

       “800元左右都行。”他说，“你给我准备100份。”

       “坐下喝杯茶吧，”我说，“我刚泡了个普洱，也许适合你年会上用。”

        我刚泡的不是800元的茶。但我没有告诉这个男人。

        “也许我要用一下洗手间。”剃了平头的男人说。

         我想看他怎样跟我订茶。

         他把LV包用力往桌上一拍，但包不鼓像饿扁了的肚皮，贴在茶桌上。他皮肤黝黑闪着油光，像走了很远的路一样热得汗流浃背。上身穿着一件湖蓝色的polo翻领衫，看起来像是XL码的，包着他的大肚子塞进了黑色西裤里面，脚上穿着一双灰色球鞋，有些许泥泞。

         我先泡茶再漫不经心的观察，明白了吧。

         “你说洗手间在哪儿？”

         “出门，向左转。”

          他把手机放在茶桌上，一部套着透明手机壳的白色vivo，手机壳已经发黄，用了很久的感觉。

         “我的包和手机先放这里。”

        那么，我还是要给他推荐一款茶吧？说不定是一个外表低调的男人？我可以告诉你，这让一个掌柜思考。

        我余光看见他沿着玻璃门走来，一边微笑一边拉拉链，一只手推开门，一只手往里面塞衣衫，还在裤裆处抓了一把。

        “你觉得怎样？”我说，“这个茶，我认为味道相当不错。虽然价值还不到800元一饼，说实话，这事你得听我的，我可以给你个好价钱。”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那就这个。”他说，“我看看包装是怎么样的。”

         我拿起“深山大野”普洱茶给他看，外盒可以私人定制，印上想表达的文字或是品牌LOGO。

        他看着绵纸上的白虎。他点了点头。

       “有意境，有意境。”他说。

        他装模作样地往前倾了倾身子，看了两眼“深山大野”的盒子。他把杯子放在茶盘上。

       “我的兄弟跟了我10年，2008年我白手起家，这个月10号是公司10周年庆典，礼品一定要够好。”他说，“就订这个茶吧。”

         他拿起他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又按灭了屏幕，反扣在桌子上。

         “按惯例，明天打钱。”他说完这句话后，翘起了二郎腿，拈起茶桌上的瓜子，胸有成竹似地嗑了起来。

        “我刚才去了一个商行定了几百瓶酒，微信现在转不出钱来了，明天我让秘书给你安排一下定金。你知道吗？刚才我打了个出租车过来，微信限额转不出钱给司机，我加了他微信，等今晚过了12点再转钱给他。”他说完放声大笑起来，大嗓门震得我耳朵疼。

        “这次年会，一定要好好奖励我的兄弟，我不会像别的老板一样白眼狼，自己发财了忘了兄弟，我给他们每人一瓶好酒一盒好茶，够义气了吧！哈哈哈！”

         我头疼。我知道茶对头疼有时会有点帮助，喝多了两杯。

          我给他又倒上一杯茶，问他：“老板是做哪一行？”

       “做工程起家的。”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在珠江新城订了间酒店，这没什么，一会我走路过去，你明白我说的了吗？现在微信转不出钱了，要走上半个小时。”

         我端着杯子等着：看着他又把手伸向了茶盘上的黑加仑葡萄干，一颗一颗的吃了起来。

        他说：“有一次，在一个饭局上，和很多企业董事长吃饭，有个家伙带了一饼“大白菜”过来炫耀，那个市场上炒作的大白菜普洱青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那家伙说这大白菜是他花4万多块买来收藏的，今晚要给在座的各位董事长品一品。”

       “可是你猜不到吧？坐我旁边的人是我同学，他是中茶集团董事长啊！”他说得激动起来，用力拍了下桌子。

        “天哪。”我附和道。“后来怎么样了？”

         他洋洋得意地笑着说：“这茶我同学一喝就知道是假的，我当场亮出了他中茶董事长的身份，那俩装逼犯自知装逼失败了，借口有事走了。”他不停地抖着腿在说。

        “真是搞笑。”我说。

        我换了把壶，泡一个白茶。之前的普洱已经泡至没味。他是下午两点多进来的，现在天色暗了下来。

      客人们也快到了，我与他们相约要在茶舍内共进晚餐。但我没有跟那个男人说。

      文哥先来到了店里。

     文哥，是我的老板，他把茶舍交给我打理，偶尔过来掌掌柜。

      那个男人，见到文哥之后更加来劲了。

      我说：“这位客人要订茶，订100份。”说完我把掌柜位让给了文哥，他接着泡茶。

     “兄弟加个微信，我明天给你打定金，现在微信限额转不出钱。”他拿出他的旧手机，点开一个二维码，我也扫了。

        他通过了验证，用一个像素很渣的头像，点进他的朋友圈，只有几条鸡汤文链接，其中有一条“天天爱消除”的游戏链接显得过分刺眼。

        我站起身来去门外看了看，天黑了，路灯亮了，客人们都到了。

        那个男人却跟文哥聊得起劲，扯到他是医学博士后学历，屁股都不挪动一下。

        文哥又换了一个红茶，“大哥厉害。”文哥说，往木碟子上倒了更多瓜子。

        客人私下问我：“什么来头？”

        “第一次见，”我说，“看他是在表演还是咋滴。”

        “嗓门受不了，耳朵痛。”客人抱怨道。

        可是，文哥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任由那个男人夸夸其谈，时不时回话，就像慈父看着一个可怜的孩子。

      男人终于要走了，文哥送出了门。

       “我的天。”我喊道。

         第二天，我们尝试在微信联系那个男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这件事，发生于2018年8月6号。

        就在前几天，我们不知怎地又开起这个骗子的玩笑，文哥才笑着说，当时送他出去之后，还给他转了50块钱的路费，看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怪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