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我在长沙。
你的越洋电话打过来。
“我生病了。”
你的声音很虚弱,并带着令人心疼的沙哑,如同狼狈的梦呓。
你是知道的,自从你走后,我经常失眠,凌晨的时候才疲惫地躺下去。所以你每天给我电话的时间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我伴着昏暗的床头灯失眠,听那边早晨刚刚醒来带着起床气的你慵懒的声音。这时候,我的早安能让你清醒出门上课,你的晚安能让我感到无比满足而平静入睡。我们每天都怀揣着这份彼此的默契亦或是幸福,是如此的小心翼翼。
在你离开后我搬到阁楼顶层,我希望突然你某天回来,我会远远地看着你从远处走来。今夜,群星熠熠,银河亘天,俱是一片美丽夜色。但听着你虚弱的声音,我却站在春日温暖的夜色下,身体不可抑制的彻底冰凉起来。我抬起头,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我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我很担心、很心疼电话那边大洋彼岸的你,可是我又很无措、很无力,因为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摸索般拿出一支烟点上,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起来吃点感冒药,然后出门看医生。”
无力,苍白,毫无营养的一句话。在距离面前,心有余必然力不足。
我多么希望此刻我就在你身边,将虚弱的你拥入怀中,让你的静静靠在我的胸口,我闻到你发根散发出的清香,轻轻抚摸你的背。而希望只是仰望星空下的神驰,失望却如同无止休的凌迟让我的胸口刺刺疼痛。我们隔着星夜,隔着大洋,隔着无数钢筋水泥森林,就连昼夜也是相反的。我想照顾你,却只能想想而已。我们错身了多少彼此脆弱的时分啊。这就是距离,赤裸裸的,一次次把我们阻隔。
你没有再说话,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我开始担心起来,我一再呼唤你的名字你都没有回答。我愈加觉得寒冷,就像掉进了冰窟。我使劲抱捂着外套,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一刻,我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自己都不再重要。只有你,只担心你。我捧着手机就像捧着自己的心,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你仿佛听到了我的窘迫,开始小声啜泣。
“别哭了,我抱不到。”
我从来只见你笑,不见你哭;只逗你笑,不惹你哭。我喜欢你嘴角向上牵动,脸颊鼓起小块的肌肉,笑容明媚的像三月的春光,怡然开朗。我不愿你痛苦啜泣流泪,我希望你以快乐与美丽的模样来拥抱这个世界的清风明月。我知道,感冒的折磨,让你有多痛苦。距离的阻隔,你有多想相拥。
异国他乡的你,总是故作坚强,永远会让人产生疼惜的念头。
我都知道。
你想释放,想倾诉情绪。于是你哽咽着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在啊。”
你的语气像是在问,又像是在叹。
是啊,我不在,你也不在。我再一次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继续哽咽着说:“除去每年两三次短暂的相聚,我们已经维持了两年这样尴尬的境地了,整整两年。相聚的时日总是如同沙漠里的水一样快速被蒸发,但我每次离开仍会不住地怅然若失,只因为离开后隔着距离,会让我觉得彼此不够真实。你的拥抱早已成为习惯的一部分,觉着疲惫时便希望你在我身边,能轻松给我一个怀抱。但我懂得现实与距离的无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未奢求改变什么。有很多像今天这样的时候,异国他乡,我要一个人承受一整个世界的孤独啊。”
这两年,是的,我们彼此在距离的夹缝中挣扎着。我想起了我们顶住昼夜在用通讯聊天工具来弥补思念,我们在一天天毒辣辣的阳光下被灼伤,在一盏盏明晃晃的灯光下失眠,把一句句思念传达给对方。但这些思念终究被距离的漫长纠缠而被迫搁浅,渐渐失去了光泽;最后便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失落,连伤痛都在距离的拖沓中变得平滑。
——这是一种何等不堪的境地。
这些问题我何尝没想过,但我依然坚信只要我爱你、你爱我,就算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天地之隔,我也能垒成一座通天的巴别塔。我无数次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要与你走完这一生。我背负着我的执着走在路上,跌跌撞撞,一步一垂危。
你的话语让我感到畏惧,就像是一种盖棺定论的心理暗示,封锁了我的所有退路,让我不敢进一步猜想,更不敢说话。
“我累了。”你的声音如同悬崖撒手般义无反顾。
“别放弃,好吗?”我近乎哀求般说。
“我累了。”你的言辞依旧,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我已经喘不过气来,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一路走来,风景变得如此坦荡如砥,而归宿也如此黯淡无光。年少时,我们因谁因爱或因寂寞而同场起舞;沧桑后,我们何因何故寂寞如初却形同陌路;相爱时,我们明明两个人,却为何感觉只是独自一人?一个人分饰两角的恋爱,只因你不在。
我走到阁楼的窗边点起一支烟,边抽边向下张望着。世界已漆黑一片,夜幕遮住人间的光,我讨厌这种感觉。这个时候,我往往会把烟头从窗户扔下,人如果在地面看,与气流碰撞的烟头只是一个点,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更甚者,此刻的我,在黑暗中渺小窘迫得连个点都不是。
你已经把电话挂断,听筒里已没有了你的声音,我的话筒只有自己的体温。
我抬起头,对着你那边的方向喃喃道: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