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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已经一星期有余。他的头发比街头的乞丐更加凌乱,胡子拉碴并未修剪。房间里散发着糜烂的味道,不知是阿吉身上的,还是放在桌面上那半碗还没吃完的红烧牛肉面的。阿吉把自己藏在黑暗里,假装自己的心没有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可是事实是瞒不住的,他的心正在滴血,他紧闭着窗帘,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双眼,他以为这样做,就可以假意一切从未发生。
砰~砰~砰~
“阿吉,你爸病倒了。”是隔壁吴婶的声音,阿吉第一次见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吴婶嘴里说出谨慎又焦急的话来。
阿吉拖着沉重的身子打开门,屋外的光亮像是一道符咒,一下子赶跑了他身上一些看不见的,不太好的东西,可他仍旧一副失神的样子。
父亲闭着眼睛平躺在大厅的沙发上,吴叔弄来盐水叫父亲喝下,父亲使了好大劲才勉强能微微睁开眼,阿吉看着父亲,两个人就像照镜子一样,谁也没有比谁更好,不过是将死未死之人的对视罢了。
吴婶趁着这间隙,回到家里将已熬好的鸡汤端了过来,盛作两碗,一碗端在吴叔身前,只一个眼神,吴叔就拿起调羹将鸡汤盛起吹上一吹,再往阿吉父亲嘴里送。另一碗则端到阿吉身前,吴婶用平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道:“阿吉,你也来点。”
阿吉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脸上没有一丁点精气神,整个身子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他的心已经飘到了云天之外,听不到任何尘世间的人对他的呼唤。
吴婶见状,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阿吉的肩膀,柔和地说道:“喝一点鸡汤,补充一下营养。”
阿吉回过神来,继续垂丧着脸,不说话,只怅惘地摇着头。
吴婶不死心,又端起碗放在阿吉嘴边,轻轻地抚摸着阿吉的背部,像是妈妈爱抚着自己的孩子那般。阿吉竟在这一瞬之间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只见他微微张开嘴,接受着吴婶对他的好意。
“妈。”也许是这鸡汤跟妈妈煲的一样好喝的缘故,吴婶给阿吉一种妈妈还在的错觉。
可,不到三秒钟的时间,阿吉颤颤身子,从这场自欺欺人的闹剧中选择了相信事实,失声痛哭道:“不,我妈妈不在了,她不在了。”
吴叔给吴婶使了一个眼神,吴婶放下鸡汤,没再说什么,说再多的东西也是徒劳,没准还会使阿吉的悲痛达到更高的阈值。
“阿吉,你阿爸干太多活累着了,你要照顾好他,也要照顾好自己,我跟你吴婶去干农活去了。”吴叔说完就和吴婶出去了。
阿吉点了点头,转而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吊着的红色结彩,那是过年时和妈妈一起挂上去的。
结彩是红色的,可现今却黯然无色,那些喜庆的、欢快的,全然消失不见。
阿吉怎么都想不明白,妈妈究竟是怎么疯掉的。听说,在妈妈还没嫁给爸爸时就已经疯过一次。这次是舅舅、舅妈不给外公饭吃,妈妈去送饭给外公,舅妈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刺激到了她,再次疯了。疯了之后送到精神病院,药过量或是吃了跟药物冲突的,人就没了。医院赔偿40万,只给了20万,剩下的20万打的欠条。这未免也太戏剧,电视都不敢这么演,而那些让妈妈疯掉的事,无从考究,即使是水落石出,也无法换回妈妈的性命。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事实,继续生活。
十年前,我读小学二年级,天天跟阿吉玩在一块。在我印象中,她的妈妈很勤劳,总是干着活,每天我一去到阿吉家,她就乐呵呵地笑着,也不知她笑的啥,她对谁都笑,她时常给我一种大地之母的感觉,柔和得像棉白的云朵。
下完雨后水会漫到脚踝,我总喜欢撸起裤腿子踩在浑浊不清的水上面,感受那种水的湿热感,阿吉妈妈看到总会提醒我不要这样做,说那样会得风湿病什么的,她总是这样的好心,绝不止这一件事。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就……
我唏嘘着我的唏嘘,阿吉继续承受着生活带给他的苦难。
妈妈走后,爸爸拼命地做农活,用身体的劳累来麻痹身体的痛苦,终于累倒了。阿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现在他得振作起来,鸡饿了好几天还是吴婶帮忙喂的。
说起这喂鸡,是阿吉最怕的一件事。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公鸡啄过,那公鸡欺负他小,飞起来追着他啄,留下的阴影不比夜晚的黑暗少。可是,现在心里再畏惧也要去面对。
阿吉在厨房角落里找到鸡饲料,加水拌匀后煮熟,然后端到鸡窝喂鸡。因为儿时被公鸡啄过,他小心谨慎地打开关押鸡的栅栏门,他把鸡饲料倒在一个大的铁盆里。谁承想?就这一刹那,一只头部顶着一朵大红花的大公鸡没来由地袭击他,只见阿吉被吓到愣在原处缩着身子震颤着,他手中的鸡饲料落了一地。大公鸡仍旧没完没了,奋力地扑腾着翅膀用它那黄色且尖锐的喙啄向阿吉,阿吉连连后退,一个踉跄,脚踩到湿哒哒且黏糊糊的鸡饲料,摔在地上。大公鸡脚往后一蹬,试图再次发起攻击,阿吉害怕得紧闭双眼。忽地,一只瘦小的母鸡飞了过来,像是要保护自己的小鸡那样,张开那本就不大的翅膀扑向大公鸡。尘土飞扬,两只鸡用爪子和喙互相攻击着对方,很快母鸡就落了下风,它哪里是大公鸡的对手。大公鸡用那尖锐的喙猛地一啄,母鸡的右眼立刻凹陷了下去,并溢出鲜红的血来。
一声悲鸣的“咯咯哒”响起,阿吉这才意识到这只母鸡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的伤。他方才的怕意全然褪去,幻作勇猛的战士,他上前一把掐住大公鸡的脖子,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大公鸡的翅膀,猛地往地上一砸,又抓起,再次往地上狠狠地一砸。公鸡怕了似的拼尽全力扑腾着翅膀、利用那矫健而有力的腿部加速躲到角落里去。阿吉真想把这公鸡大卸八块,可又没这胆量。
母鸡眼里流出的血已经凝固,阿吉匆忙从里屋拿出医药箱,手忙脚乱地弄着无菌纱布绕着母鸡的头部缠在母鸡流血的那只眼睛上。母鸡很乖,没有挣扎,阿吉给它包扎好后,给它单独安置了一个鸡窝,以防大公鸡欺负它。
真是世事无常,一只鸡也似有了灵气似的,不惜代价保护起受了伤的人类来。
这让阿吉想到,在他三年级时,不懂事,欺负低年级的小朋友,后来低年级的小朋友叫来他的哥哥把阿吉一顿揍,阿吉转头就告诉妈妈。妈妈也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去到人家里闹,她平日里是那样明事理的一个人,可在处理儿子这件事情上却如此蛮横无理。那样护着阿吉的人,在阿吉懂事的时候,快要长大赚钱,可以给妈妈买漂亮的连衣裙的时候,不明所以地疯了,走了……走了之后应该是上天对阿吉的怜悯,派来一只母鸡保护他。
因为妈妈的事,阿吉和爸爸在吃食上都不大有胃口,阿吉便去厨房煮白粥,白粥配上榨菜会叫胃口大开。在煮白粥的间隙,阿吉走到门前去透透气,这时,母鸡正叼着东西慌慌张张地冲到阿吉面前,也不知它何时飞出的鸡窝。它身后有两只公鸡正追赶着它,阿吉见状,俯下身去,捡起两块石头猛地一砸,两只公鸡被吓得仓皇而逃。阿吉还在愤怒着,突然,母鸡甩来一条东西,阿吉一看,是一条大青虫,这把阿吉吓了一大跳,差点魂飞魄散,好在没有甩在阿吉身上。母鸡犯了错似的后退几步,又小心翼翼地将大青虫放在阿吉的面前,用嘴巴推给他。阿吉看着母鸡的屁股后面少了一撮毛,竟有了几分忧思,他知道大青虫一定是母鸡从公鸡那里抢过来的,只是为了给他吃。
阿吉俯下身子去,轻抚着母鸡的头,轻语道:“谢谢你啊,人类不吃虫子的。”
母鸡通人性似的回了一声“咯咯哒”。
那日之后,鸡窝里的公鸡总会与母鸡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因它们一靠近母鸡,阿吉就会上前对其整治一番,掉几根毛和受一番折磨总是在所难免的。
由于母鸡太过瘦小,阿吉只好拿出自己的零花钱给它买营养液,单独拿一个容器喂给它吃。
爱能够让万物疯狂生长,母鸡没两个星期,就长出一身的腱子肉,即使瞎了一只眼睛,可依旧活力十足。
阿吉是大学生,他是跟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回家处理妈妈的丧事的,现今,他要返校了。
他返校后,母鸡吃饭变得不那么积极,每天都在阿吉家门口巴巴地望着,那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要流出水来。它拉屎都是乖乖地到栅栏里拉完再回到阿吉家门口,然后继续巴巴地望着。
它冒着另一只眼被啄瞎的风险从大公鸡那抢来许多大青虫,也不吃,就放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死守着。
两天后,它死了。
这件事是阿吉打电话给爸爸询问得知的,阿吉听到后,只感到生冷,周遭的空气都不再清鲜,他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母鸡,可是他要上学,自古以来鱼和熊掌就不可兼得,他变得比以前更加不爱说话,在沉默中沉默。
悠然,一阵风吹过,萧条地洗涤着阿吉那空寂的心。
在风摇曳时,校园外传来一声悠扬的鸡鸣声,现在并非清晨,怎么还会有鸡在叫呢。阿吉也不明白,只感到一股暖流融入血液里,赶跑了清冽的风。
生活还在流动,那些温暖的、美好的,就让它温存在心间,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