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天南地北的打拼,同事都来自五湖四海,每年在外地过了元旦,大家期盼了整年的节日就接踵而至,每天都有人激情四射地在身边谈论起过年的计划,夸耀着家乡的团圆饭和风俗。
不知为何,我从未参与这个话题,寻常里没有机会去挖掘此中缘由。
前几天看到这个文题,内心里忽起波澜,错综复杂的人与物穿梭在脑中,沉埋的记忆也被唤起,这么捋了几天,总算出了些头绪。大概是那年那所土坯房那家人的一次年给了我无与伦比的乐趣,让我这些年对春节不再有更美好的奢望。
故乡在大运河旁,八几年新开的河道,河道上有架火车桥。
视线回到二十年前,从河桥交汇的岸边顺着车轨向西二里多路,朝北望去,鳞次栉比的红砖街巷中,独独落着一所土坯院子,那便是老家了。
除夕的前两日,这土房子里便聚齐了大家庭的每一员,有驼背裹脚的太奶奶,有病入膏肓骨瘦如柴的爷爷,有挑起生活大梁的奶奶,还有她的五个未婚子女及长子的小四口之家,那么多人,即使只是站着,也把小院撑的满满的。给六岁的我无比的安全感。
小孩多家里穷,为了备足年货,奶奶大清早牵走了一头自养的猪,太奶奶为了这头半大的猪站在平日喂猪的青石板上颤巍了好久。
奶奶回来的时候,拉着一台地板车,破旧的车板上堆得满满,彷佛新年的气息也随着这满满的年货进了门,在大家忙着从车上卸下各色蔬菜、油盐酱醋和花生瓜子,还有一些准备拜年时送的等一应物品,我和姐姐缠着奶奶,拽着她的手问着问那,其实就想要好吃的果子。奶奶赖不过我们,说晌午给你做花糕吃!这放佛是种慰藉,太奶奶驼着的背直了不少,病重的爷爷也走出屋乐呵的看了看。
花糕是过年的象征物,也是奶奶的拿手绝活,面层层叠叠摆成圆锥状,每层都小心翼翼的布置一层面皮,面皮上雕刻一格格圆圈,其中裹着诱人的红枣,在那个物质短缺每日吃炖白菜度日的桌上,这种稀客也只有过年时才来,配角至少也是难得吃上的水饺,能看一眼花糕比什么都美!
家人在奶奶的组织下三三两两簇团忙和,太奶奶负责在东间小厨房生火烧火,奶奶和母亲揉面擀面,姑姑们负责洗菜切菜,老爸剁肉,小叔劈材,姐姐和我穿插跑腿,爷爷坐在屋里给取暖用的火炉旁添材。
等手上活差不多完了,一切准备就绪,大伙便凑过去围坐在包饺子做花糕的松木桌,这是最欢乐的时刻。土坯房低矮,但是靠着砖的厚度会比砖房更暖和些,堂屋的长条凳坐不下了,叔叔便扛几袋大米囤作板凳,我总把爷爷的二郎腿当马骑,爸妈时不时要训斥我,却总会被爷爷奶奶拦着。骑马的时候,我喜欢看着他们忙活,有些手滚着面柱,有些手滚着擀面杖,有些手中筷子夹着饺子馅,有些手捏着饺子皮,甚至有姐姐的小手,屋里头一下盛满那么多人,总有些人挤不近桌子,忙活不到的人心慌怕被说懒,就不时给这位倒水给那位剥橘子。
忙着包饺子做花糕的时候,嘴上都不闲着,聊着家长里短,妈妈会惊讶于奶奶说的邻里故事,姑姑们谈起心上人我会跟着起哄,总少不了红着脸追闹,那是我见过最可人的红色,爷爷重病无力操持家事,爸爸严肃地替叔叔总结今年的得失来年的任务,叔叔一有反驳,脾气爆的父亲就会训斥他,奶奶和妈妈总护着叔叔,叔叔的小心翼翼总显得那么可爱,要知道那年他还不到十八岁啊!太奶奶手脚慢,被排斥到旧沙发上,听着子孙们的吵闹时睡时醒,醒时总会揉揉裹了一生的脚,爷爷每次看到都一脸嫌弃,怕他嚷嚷太奶奶我看到时总牵制他注意力,呵呵,小时候察言观色的能力比现在还强。
饺子包了好一会儿,三间土屋再也找不到空闲之地去摆放,奶奶便开始做花糕了。包饺子大家可以参与,可花糕,奶奶只让妈妈帮下手,一家人围观这两个人的配合,妈妈负责揉面团揪面团,奶奶将面团擀成大大小小的面片,擀到二十多张时, 奶奶把最大底座摆正,开始用小面片包裹红枣,从里到外一簇簇码齐,一簇团有三四个枣,然后用小勺根部在小面片上口雕圆圈,仔细劲堪比她的针线活,就这样一层层向上叠,花糕的压顶,奶奶放置的时候最开心,统共七层,据她说那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大的花糕也最费心思。块一小时了,总算成了,一家人赞不绝口奶奶脸上也笑开花。
接着忙碌得下饺子蒸花糕。再具体的细节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晌午开饭的时候开始下雪,雪挺大,吃完饭快两点的时候一家人拍了全家富。那年头拍照很新潮,大伙也没经验,洗出来再看,照片上每个人都很矜持,眼神里写满了局促,背景就是土坯房的堂屋皑皑的雪,空气中彷佛弥漫着花糕的香气....
关于春节的记忆,其实挺多。可每次提起年味,总是想起土坯房前排成三行的那一大家人,也总会想起大花糕。打那年后开春起,姑姑开始陆续嫁出,爷爷也在那年深秋病逝,家里人越来越少,土坯房也渐渐宽敞了。后来搬到了大的新砖房,土坯房无人修葺慢慢倒了,来年过年的时候,堂屋里再也没那么拥挤过。
年岁渐长,传统大家庭因为各自的小家分散了,祖辈渐渐老去,精神头渐渐消了,过年凑不到人齐,年味也消散了。
工作后,年对于我也变成了忙碌拜年礼节和一场场醉酒,每逢醉后,总会梦见土坯房外一大家人的合影还有那年忙活做的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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