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夏雨拿来一件鹅黄色轻薄外衫，婉心觉得颜色有些娇嫩，便冲着她道：“换件素淡的来。”夏雨稍显惊讶的看着婉心：“姑娘，素日里你只喜欢颜色艳丽的，素淡点的倒是不多，待奴婢去找找。”

她疑惑的想着她家姑娘往日可不喜素色，都是怎么艳丽怎么穿，今日是怎么了！当然，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下。

待夏雨翻箱倒柜的寻着一件淡青色的烟罗衫与她换上后，婉心又道：“头发也照着清爽简单的来。”

夏雨便为她梳了个小髻，又单缕出一撮头发编成麻花状，绕过小髻用白玉簪挽上。

除了在病中，她还没见过婉心如此素淡的时候。不过，也挺好看，跟那长在树上的玉兰般清丽高洁。

继母蒋氏的院子距离她的碧桐院并不远，只是雨后路面湿滑，走了一会才到。正房门口，继母跟前的赵妈妈正在给新来的小丫头训话。自她阿娘走后，原来的蒋姨娘便被他爹扶正，做了继室，这赵妈妈善于奉承，又得蒋氏信赖，便在下人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见她过来，赵妈妈露出一张奉承的笑脸，忙上前虚扶着她进了屋。待她坐定，才道：“大姑娘怎的这时候过来了？过了湿气可如何是好。”婉心看着她，这么个奸诈的小人，以前她怎么就没能看出来呢。

心里这样想着，但又回过神来：“院子里待着闷得慌，有些想念母亲，便过来了。”说完便转过头看向了院里，回廊的那边种满了海棠，树上的花开的极好，一团团簇拥的粉红色，树下的青砖小路上落满了被雨水打下来的花瓣，枝头上娇艳欲滴的花朵，花朵下青翠鲜嫩的绿叶，再配上地下打落的花瓣，造就出一幅活色生香的画卷，美丽无比。

婉心不见蒋氏的身影，见床上的幔帐是放下的，便问道：“母亲可还在安睡？”“夫人昨夜着了点凉气，午后吃了个药丸子，便躺下了。”

赵妈妈见婉心往蒋氏的床边走去，便陪着她一起过去，两个丫头起身向她行礼，婉心忙摆了摆手，她记得蒋氏这是有四个大丫头的。“劳大姑娘惦记，二姑娘时常陪着夫人，几个姨娘也来过了。”赵妈妈在她跟前道。

屋子里很舒爽，香炉里染着的是茉莉，香烟袅袅，紫檀描金的罗汉床放在临窗的地方，松鹤延年的深绿色地毯铺在地上，张姨娘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凳子上，小男孩手里还拿着糕点怯弱的吃着，那孩子长的柔弱，似是一阵风便能吹到。

见她过来，那孩子放下手中的糕点，怯生生的向她行礼：“大姐。”

一双眼睛长的像张姨娘，轮廓却肖似父亲，这便是她同父异母的二弟李昭，因着她跋扈的性子，从小就怕她。婉心在这孩子还小的时候便欺负过他，差点让他跌落在荷花池里。自此，张姨娘就让这孩子尽量的远离着她，就算不经意的遇上，也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恼了她。

而，就是这样懦弱的两个人，在她被关在沈家偏院的时候，曾上门探望她。

往事不可追忆……

婉心见床上的幔帐拉开，便知道是蒋氏醒了。一双玉足探出床外，守床的丫鬟便帮她穿上了鞋子，随后便露出一张模样秀美的脸。蒋氏坐在床边，露出一脸慈爱的微笑：“婉儿来了。”

婉心屈身行了一礼，便坐在了丫鬟搬来的凳子上：“母亲可见好了么？”

身后的张姨娘见蒋氏醒来，怕打搅她跟婉心说话，便在简单的问候后，领着李昭离开了。

“我呀，就是着凉了，睡上一觉也就无碍了，看你，还大老远的过来，路上有雨水，可曾湿了鞋袜？”

“不曾，女儿一心惦念着母亲，谁知，母亲竟病了，看到母亲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以后，不可再任性了，大半夜的去园子里，能不生病么，你身子骨本来就弱。”

“女儿知晓了。”

“去把澜儿叫来，告诉她，她大姐姐过来了。”这句话是对着李妈妈说的。

“还是我婉儿好，哪像那个不省心的，也不说来看看我。”

澜儿便就是她那二妹李澜心了，为人伶俐，与婉心也十分要好，只是她一直未曾看透过她。

阿娘去后，府里连上蒋氏，一共五个姨娘，只有她能脱颖而出被父亲扶正，这样的心智，却被婉心忽略掉了。

犹记得在沈复成亲之时，她心如死灰，把自己困在屋里，想念着他的点点滴滴，直到沈庄上门提亲，她才走出院子。

原本婉心是不同意的，她爱慕的是沈复，如今沈复成亲，她再嫁给他哥，实在是离谱。可当时的李澜心却说：“大姐如果想时时刻刻都能看见自己心里的人，只有嫁到沈家，嫁给沈庄，若是嫁到别家去，还能再看到他吗？再说，嫁不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嫁给谁不都一样！”

当时的婉心听到这一席话，感动的当场落泪，对这个一心为自己打算的妹妹感恩戴德。怎知，也正是算准了自己的性子，她跟蒋氏才这么堂而皇之的算计自己。

待自己嫁到沈家后，她们又开始朝着她的兄长下手了。让一个原本读书上进一心科考的贵公子逐渐沉迷酒色。后来在一次妓院狎妓被父亲知道后，打了五十大棍，腿上便落下了残疾，自此意志消沉，寂寥度日。

除掉她跟兄长这两个障碍后，蒋氏跟李澜心在府中顺风顺水，因着父亲的宠爱，其余妾室也任她揉圆搓扁，李昭被接到她身边亲自教养，李澜心及笄后也嫁给了威远候世子为妻，大婚时，十里红妆，带走了李家的大半家财。

……

想到蒋氏母女对她跟兄长的所作所为，李婉心忍不住怒从心起，她恨自己的愚蠢至极，嫁进沈府非但没让她清醒，还把兄长也拉进了深渊。

紧紧握着袖子里的拳头，面上故作轻松，柔声道：“好些日子不曾见到二妹妹了，可还好？”

蒋氏淡淡的笑道：“知道你生着病，便没有让她去扰了你清净，前日里去参加了承恩公府的诗会，回来后高兴的不得了。”

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对她补充道：“那日接到帖子后，知道你卧病在床，便没有打扰你，澜儿回来还说，你没去，实在是可惜。”

是有什么缘由不想让她去吧！婉心这样想着，说出的却是另外一席话：“女儿跟二妹妹要好，既然妹妹去了，就等同于女儿也去了。”

见她这次没像以前那样吵闹，蒋氏不免奇怪，以往那个刁蛮任性，胡搅蛮缠的大姑娘，怎的今日似变了不少。仔细看来，穿衣打扮也是改变了不少，今日的异常清丽跟以往的华贵艳丽简直判若两人。

蒋氏只是心中疑惑，面上不显：“你呀，也莫要思虑过多，对身体不好……”

不待蒋氏说完，门外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阿娘。”随着叫声，跑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模样清俊，梳着双发髻，一袭红衣衬的她鲜艳无比，脖子上带着一个白玉项圈，映着她的小脸姹紫嫣红的，是个康健活泼，惹人喜爱的女孩子。

乍一看，确实是这样的。但婉心却用了自己的后半生来证实，看人不要光看表面，外表再是鲜艳靓丽，也盖不过内心的污浊龌龊。

“赵妈妈，让门房告知老爷，下衙后来这，大姑娘跟二姑娘都在，让他赏脸来吃顿饭。”

说话间，李澜心就扑到蒋氏的怀里望向婉心：“大姐也在，身子可好些了。”蒋氏则宠溺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这样的随意感，是婉心在蒋氏跟前没有的。在她幼时，也曾这样扑在她阿娘的怀中，只是现在，她阿娘已经不在了。

“已无大碍，劳妹妹挂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