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彭楚粤闷闷的说。他把脸埋进厚厚的围巾里,任由层层叠叠的柔软毛绒轻吻他的睫毛。他像个把头埋进沙堆里的鸵鸟,不听不看不想,闭上眼就还能拥有一切。
可时间还依旧滴答作响,不理会他乱得一塌糊涂的心,残忍的向前走去。
走向他终有一天要到达的远方。
彭楚粤像个复读机一样,机械的默念,要快乐要快乐要快乐要快乐……
用尽了所有的不甘,悲愤,逼迫自己剖开那颗血淋淋的心,说服自己,现在他很幸福。
可以么?
扯起的嘴角有些僵硬,他累了。
台上台下恍若两个世界。彭楚粤看着觥筹交错的人群,那些相熟或陌生的脸在视线中逐渐模糊。
他终究,还是没能跳进人群,只能做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旁观着他自己的悲欢离合。
故作快乐的自我狂欢并没有让他有多好受,不过是预支了往后的漫长时光里,所剩无几的正面情绪。
彭楚粤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温度正一点点的从体内流逝,像个破旧的稻草人,孤独的站在荒凉的原野,睁着空洞的双眼看着黑云过境,等待着无尽的暗夜慢慢将他蚕食。
他倔强又脆弱,最擅长的事不过是无谓的自我拉扯,纠结来纠结去,纠结出了一个没有答案的结果,然后不管不顾的一股脑往前冲。
是大吼大叫歇斯底里,撞破了南墙都改变不了的,愿赌服输的结局。
好歹看过一场转瞬即逝的烟火,不算白活。
他像个局外人,在虚无的空间里看着另一个自己,在觥筹交错间停住了脚步,一如他看着他一样,看着另一个唱着歌的少年。
是22岁,还是26岁?
时间从他身上剥夺走的东西太多,他已经记不清了。
被生活敲打锤炼的骄傲还伤痕累累的存活着,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光芒万丈的模样。
旧友也曾说,彭楚粤,你变了。
斩钉截铁,像个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句号。
的确回不去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那片承载了他的声嘶力竭的海,还在翻着白色泡沫,风平浪静又暗流涌动。
他一如当年,重新出发。
分明是两个问题,却硬着头皮获得了相同的答案。
未必不会更好,也未必不会更槽。
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他的双手再次空无一物。从未获得,从未失去。
“谷嘉诚”
彭楚粤细细的咀嚼这三个字。
这个名字与他最要好的朋友和最敬佩的对手就只差一个音。
相近又相远。
他什么都看过,却什么都不懂。明明是懒洋洋的懒散性子,偏偏要执拗的挤进他的生活。
像个纯白的孩童,参与过他所有的悲欢离合,还要瞪着无辜的大眼,问他为什么。
世间哪有那么多开始有结果。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曾经给过他温柔的人现在断了联络,对他一无所知的人却陪他最久。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彭楚粤承认,和谷嘉诚相处,的确很轻松。他不用去成为万众期待的舞台欢帝,乖巧无害的团欺欢欢。他只需要做他自己,用最舒服自然的状态在生活的重压下喘一口气。
放空所有的思绪,不去想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他喜欢牵手和拥抱,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这让他感觉自己热烈的活着,存在着。那些有温度的事物永远都令他动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有些直视害怕那些美好。
他怕自己承受不住那炽热的温度和沉重的期待。
他开始害怕,他对自己失望。
他理想中的自己,无所畏惧,所向披靡,是大杀四方的暗夜王者。
但他不是。
他没有那么强大。
他真的厌恶这样真实的自己。
废。物。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嘴巴无声的一张一合。
氤氲的水雾融化了本就模糊的脸庞,在冰凉的镜面上不堪一击的肆意流淌,像是午夜梦回的低沉呜咽。
这回音没人能听得见。
他不清楚自己能否还能奉承这破旧又完整的赤子之心,夺得这没有硝烟,却注定为之流血的战利品。
他忍不住的又开始怀念旧日时光。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分道扬镳时才学会珍惜。
彼时激烈的争吵,伤人的猜忌,冰冷的话语,都因蒙上了时光流转的滤镜而变得模糊不清,在记忆里逐渐远去。而最容易被淡忘忽视的日常碎片却愈发的清晰了起来。
因为平凡,所以才更显弥足珍贵。
小粤。
阿粤。
小月撒。
带着几分戏谑调笑,和看不见的真心。
他总是那么坦然的待在老友身边,炽热深邃的眼睛却几乎要把他看穿。
“何苦来招惹我。”彭楚粤垂眸,揉了揉太阳穴。
分明是个句号,谷嘉诚却隐约感觉到他是在向自己寻求答案。
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家队友更可爱。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的飘向远方,然后停留在某处。
“我喝醉了”和“我喜欢你”,哪个才是最佳答案?
谷嘉诚不知道,他的脑子乱糟糟的糊成一团。
他虚无的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就那样看着彭楚粤,像一片沉默的云,无声无息的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投下灰暗的影子。
“……算了。”彭楚粤轻叹一口气,“你回去吧。”
他还能去哪儿呢。谷嘉诚很想问他。
但他只低低的应了一声,看着彭楚粤背着他穿好了衣服,整洁干净的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最初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彭楚粤又忘了,他的运气糟糕到总是事与愿违。
那天开始,谷嘉诚发现他的空旷世界开始下起了雨,缠缠绕绕的像是那人猜不透的心思。
“你不要欺负小粤。”队友义正言辞的站出来为他抱不平。
……欺负?谷嘉诚懵懵懂懂的开始再次思考那个难懂的话题。
那人的神情再坦然,都无法抹去,终究是自己对不起他的事实。
真的有感觉到抱歉么?其实并没有。
谷嘉诚一直都是个随心而活的人。
这一次,他的心告诉他,他很欢喜。
不知道在欢喜什么,可胸腔中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和兴奋。
他很少有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时候,他对自己感到困惑了。
“……老谷?老谷!”伍嘉成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手指,“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反馈啊!”
谷嘉诚半梦半醒的睁开了眼,终于抬眼看着唠唠叨叨的队友。
“我说,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去烦小粤了。”伍嘉成欲言又止。“他最近……压力很大。”
难道是因为我么?谷嘉诚偏过头,看向那被人群包围着的身影。
他真的很讨人喜欢。
在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谷嘉诚瞥见了那一只眼睛。
彭楚粤看着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群,带着微微笑意,眼里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悄然融化的大雪逐渐褪去,那些费尽心思想要隐藏的心思,遮不住了。
这世上令人费解的事情有太多太多,谷嘉诚偏偏要跟只有一个的彭楚粤硬磕。开始觉得
对上彭楚粤惊愕的眼神,看着他清澈双眸中自己的倒影,谷嘉诚突然有一种满足感和愉悦感。
暧昧粘腻的空气混着果香味的酒气,昏暗摇曳的灯光如梦似幻恍若隔世。
扭曲的人群,刺耳的声响。
天空遮云蔽日,隐隐有呼啸的雷电轰隆作响。
谁能来救救我。
救救我。
救我。
我。
如果我是一条迷失在深海里的金鱼,被沉重的海压压抑到不能呼吸,哪怕就此死去,也没人会看到我挣扎出的那一点涟漪。
彭楚粤睡得昏昏沉沉,像一艘在风雨飘摇中快要崩溃的小船,徒劳的撑起了帆,既害怕又期待着下一个翻起的波浪将他吞没。
有什么柔软的物体,深深浅浅的落在他的眼睛上,彭楚粤恍惚的睁开了眼。
在朦胧的泪光中,他以一种极度亲密的姿态窝在谷嘉诚的怀里,那么怪异又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彭楚粤又开始头疼了。
他并没有想过自己会跟谷嘉诚纠结缠绕这么久。
“……抱歉。”彭楚粤别过了头,低低的说。
谷嘉诚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耳下的红色淡痕颇为得意的笑。
“你喜欢男生?”彭楚粤累了,他真的没有剩余的精力陪谷嘉诚玩猫捉老鼠的推拉游戏了。
“我不知道……”
彭楚粤挑了挑眉,意料之中的回答。
“……但我想,”谷嘉诚看着彭楚粤侧脸被阳光照的闪着光的细小绒毛,慢吞吞的说,“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嗯。谷嘉诚重重的点了点头,像是确定了什么,握紧双拳,直视彭楚粤躲闪的双眼。
“我喜欢你。”
不过是直男的不清醒,才会沉迷于一时的新奇罢了。
彭楚粤努力维持原状,让自己不去多想。可止不住的心跳声不断地敲打着他,提醒着他,他与谷嘉诚之间,终究是多了一条无形的线。
弯弯绕绕缠缠绵绵,彭楚粤无法抗拒的让谷嘉诚走进了自己的世界。
来来回回几个回合,谷嘉诚也吃准了彭楚粤不会与他撕破脸皮,便愈发肆无忌惮的缠着他。
彭楚粤毫无办法,几乎只能任由谷嘉诚赖在自己身边。
身边人只讶异他们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密,却没有看到谷嘉诚在饭桌下偷偷捏着彭楚粤的手心。
撞上谷嘉诚热烈到快要燃烧的眼神,彭楚粤的心慌的漏跳了几拍。
带着明晃晃的心思不管不顾的撒泼打诨,这是谷嘉诚的第一次。
不同以往躲躲闪闪的暧昧,被迫正视来势汹汹的进攻,这是彭楚粤的第一次。
彭楚粤是拿着捕网在地平线上奔跑,想要抓到星星的孩子。
谷嘉诚是不能理解分毫,却跟在他身后想要帮他捉住水中弯月的影子。
他一路流血流泪,奋力撕扯这苍白的人间,向着天空的方向,不死便不屈。
谷嘉诚又何尝不是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又固执的向着有他的地方奔跑。
“……笨蛋。”他靠在谷嘉诚不算宽厚的后背,隔着厚重的大衣,感受他细微的颤动,随着呼吸的频率带着温热起起伏伏。
彭楚粤深吸了一口气,像薄荷糖一样干冷的空气灌了进来,整个嗓子都锐利的冷到发辣。
他开始止不住的咳嗽,看着谷嘉诚转过身,笨拙的为他系紧了围巾。
真的很丑。彭楚粤低头看着鼓鼓囊囊,长短不一的围巾,有些无奈的笑了。
谷嘉诚紧贴着他坐下,眼角的柔情融化了凝结在睫毛上的雪花。
雪还在下,风还在呼啸作响。
他的前半生起起落落,奋力的爱过,恨过,存在过。
活着真好。
他还在热烈爱着,恨着,存在着。
如果你是一片沉默的云,别浪费我,困住我,摧毁我。
请让我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