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里金灿灿的稻谷都被收割了,晾晒了,最后放进谷仓屯起来了,只留下一垛垛谷堆立在田中央,似一一个迟暮的老人,聆听着大自然的声音而昏昏欲睡着。
爸爸在别人家的田地里匍匐了几个月的时间,现在终于有空闲的时间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杆看看远方的风景,但也陷入了惆怅中。这接下来该以何谋生?他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心想不能只在稻谷丰收的季节才有收入啊。
爸爸离开的六年里,改革开放的春风依旧在吹啊吹啊,终于也吹到了我们这个闭塞的小山村里。人们的生活有了大大的改善,关注的不仅仅只是一天的三餐的温饱问题,还有就业问题,小孩的教育问题,住宿环境问题。不管一个村庄有多穷,但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走在时代的前端,引领着其他村民往前走。
离我家不远的朱伯伯要为儿子娶媳妇了,所以家里那两间低矮的泥土房屋要拆掉,准备盖个两层的砖瓦房。其实,那个时候几乎每家都是住着古老的泥土房屋,谁都梦想着住进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可惜囊中羞涩。而朱伯伯是我们村庄最早外出打工的一批人,与纯粹的农民收入相比,他的荷包是一天天的鼓起来了。终于有将老房子推倒的底气了。
朱伯伯来到我家,找到我爸爸,便对他说:“老三啊,我家准备盖新房子,你看你可有时间来帮帮忙,每天就是把一块块砖搬到泥瓦匠跟前就可以,每天40块钱,中午在我家吃”。听到朱伯伯说这样的话,爸爸喜形于色,很感激的对他说,我愿意我愿意,谢谢你。朱伯伯与爸爸将工作的事情谈完后,便迅速地扫了一眼我那家徒四壁的家,道:“老三,你还年轻,只要肯努力,肯吃苦,你会让你的老母亲跟女儿过上好的生活的”。他临走前,很重的用手拍了下爸爸的左肩,爸爸整个身子往左一倾,差点摔倒,但他却记住了朱伯伯说的每一个字。
朱伯伯的老房子在一场秋雨中被推倒,轰隆的倒塌声,像是旧的政权被推倒,新的历史帷幕被打开一般。很快地,新的楼房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当结实的地基用水泥浇筑好之后,爸爸也要上工了。在楼房的第一层建造中,爸爸似乎还是挺轻松的,只需要将一块块砖放在厚实的麻袋上,再用扁担挑起来,放到泥瓦匠旁边既可。随着一块块砖往上砌,第一层终于盖好了。
那时候盖房子还没有电动的吊篮,所以一砖一瓦,一粒沙,一袋水泥,都是需要人一点一滴的挑上去。爸爸做的就是这样辛苦的搬运工作。楼底到楼上的楼梯,是木头做的梯子,爸爸两头跳着砖,小心翼翼的走在摇摇晃晃的木梯上,好似开个小差,或一步走偏差一点,便会连人带砖从高空中滚下来。我去过爸爸工作的地方,看过他像过独木桥一样走过摇摆的木梯。我的心酸酸的,眼含着泪,默念一定要稳稳妥妥的走过。
深秋,寒意袭来,让人忍不住裹紧衣服,缩着头,让风在身上无处安放。但是爸爸在挑砖的那段时间,都是光着膀子,身上晒的通红,紧接着变成黝黑。那肩上厚重的茧,任你怎么敲怎么打,都没有任何知觉。
割稻,挑砖,一个在盛夏,一个在深秋,都是光着膀子,在太阳底下晒着,身上的皮晒了一层又一层,也去了一层又一层,那是我对血汗钱最深刻的认识。而父亲为了表示他重新做人的决心,他将所得的血汗钱分文不留的全部交给他的老母亲。奶奶知道她的三儿子耿直的像封建时期跟随主人多年的老奴仆,身上肯定一分钱都没有,她便偷偷地将钱放到爸爸枕头底下。爸爸知道老母亲的用心良苦,会留下一小部分,大部分又还给了奶奶。奶奶慢慢地懂她的三儿子了。
我渐渐地爱上了这个勤劳勇敢的男人,他消失的那六年,就当是一个美好的空白,不管不问他失踪的六年。活在当下,一切都会变好的,他不也正在努力弥补那中断六年的父爱。
无戒写作19天1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