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魏秀才终于走了。
魏秀才走的那天是腊八节，比刘长波晚走了十天。
那天快晌午的时候，魏秀才的小儿子魏庆礼才去给他爹送早饭，却发现老爷子半个身子探在床沿上早已没了气息，身子也已经凉透了。
发丧那天，一大早，天阴得很厚实，像是要捂盖一场雨或雪的样子。
吃过了早饭，天空中便飘起了雪花，不大，却很细密。
尽管天气不好，可因为是冬闲，又有很多小厂子怕节前出事，都提早放了假，所以看发丧的人倒也不少。再加上魏秀才素常也给很多小孩子起过名，在龙湾镇也算不大不小的名人，所以不止宝泉村，就连邻村里也有人赶来凑热闹。
戚友们送来的花圈熙熙攘攘地摆在了大门外的西墙边，几个好热闹的调皮孩子指手画脚地读着上面的字，一面读一面嘻嘻哈哈地笑，旁边的大人们撵了好几遍，却没人听，依旧在那里吵吵嚷嚷。管事的人看看离出殡的点也没多大会儿了，就不再去搭理这些个闲极无聊的屁孩儿了，由着他们笑闹去。
魏秀才这辈子没有闺女。没有闺女的丧事就没了多大动静。虽说也有三个儿媳和几个侄女，可是都没人使出力气去哭。虽说儿子哭一声惊天动地，可那也得看是哪家的儿子。魏老爷子家的这仨儿跪在灵棚前，冻得直打哆嗦，心里直埋怨这老爹死都不会挑个好日子，冷不说还下着雪。心里有怨气，那哭声也就随了怨气打了折扣，蚊子哼哼似的没多大的音儿。
飘了一个上午细雪的地上跐溜跐溜的，抬棺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唯恐脚底下打滑把里面的老爷子给摔了。倒是几个举着花圈的半大小子在前头走得挺顺溜，没多久就把抬棺材的人撇在了后头。听见有人高声喊着让他们慢一点，其中一个就大喊了一声“立定！”惹得路边上看热闹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刘长江也在人群里，隔上一里路也能看见他那鹤立鸡群般高瘦的身影。
刘长江不喜欢戴帽子，大冷的天连个羽绒服也不穿，两只手袖在他娘给他做的对襟拉链棉袄衣袖里，以他惯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出殡队伍里的每个人。不时地还要对着两侧的人来上一两句点评：
快看，老二家的又偷笑呢。
呶，那个长挺俊的，对，就边上只穿了白大褂没穿白裤子的那位，是魏老秀才什么亲戚呀？
哎，都瞧瞧魏庆仁那怂样，连跟棍子都拖拉不住……
看他不住声气地说这个道那个，也有人不乐意听，就打趣他：“长江，那是你媳妇吧？”
“可不是咋滴，天宝还在边上呢。”
“哪儿呢，在哪儿呢？”刘长江一听立马变了脸色住了声，满人群里找孟凡雪的身影。
一看他那样子，边上的人都哈哈大笑：“刘长江，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就够怂的！光听名字就吓成这样，进了屋还不得天天跪搓衣板啊……”
“切！”刘长江知道自己着了道儿，就再整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说，“我跪搓衣板？让我跪搓衣板的人还没出生呢！那娘们天天给我下跪我都不稀搭理她。”
“你就吹吧长江，就你那媳妇还给你跪？改天你让她跪一个让大伙儿开开眼……”
“行了哥几个，看人家哭呢还是听你们瞎逗逼啊。”
刘长江斜眼瞅瞅说话的，再看看人群里其他人不耐烦的神情，虽不情愿却还是暂时住了声。
其实，孟凡雪这会子可没这闲工夫看热闹，她们春阳幼儿园的达标验收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中。而且这次，不只春阳，连带龙湾镇其他幼儿园也都热火朝天地备战呢，谁能保证市里的领导们验收完了春阳幼儿园不会去别的幼儿园看看呀。即便是走马观花，可是该准备的还是要细细准备的，不然万一出了问题，谁担责呀。
听宋园长说放寒假前，所有硬件设施都得到位，所有备课手册、会议记录以及幼儿档案也都要一样不落地归置好，不管谁出了问题影响了验收，都要严厉惩处。所以，现在龙湾镇的所有幼儿教师们，人人都跟个陀螺似的好几下里转，而春阳幼儿园里负责幼儿档案的孟凡雪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前几天去中心校开会的时候，马主任又反复强调这次的档案要从三年前着手，一定要注意学期末和学期初的准确衔接，更要做到所有数字精确无误。孟凡雪在下面一边听一边暗暗叫苦。可是，叫苦也没用，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是常理，有本事你站上面说话呀。
散了会，孟凡雪随着闹哄哄的人流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却被马主任叫住了：“哎，春阳的孟凡雪孟老师，你留一下。”
听了这话，已经走出门去的宋秀梅赶忙停下了脚步，抢先一步折回到会议室里。
孟凡雪只好也回过身来，隔了好几个人望着马主任。
“孟老师，你是专门负责春阳园的幼儿档案吧？”马主任不去看又返回会议室的宋园长，对着满面通红的孟凡雪继续说，“你们春阳幼儿园可是必查的，一定要把这项重要的工作做好，什么地方不明白随时打电话找我，我对你的能力和水平还是信得过的。”
孟凡雪张张嘴，还没说出什么话，宋秀梅就抢着说道：“你放心吧马主任，我一定会协助孟老师把幼儿档案工作细致精确地做好，一定做好全镇幼儿园的表率，一定不给咱们中心校……”
“行了行了，宋园长。”马主任有些不耐烦地应付着，“你们回去吧，过几天我会亲自去一趟你们幼儿园。”
一听这话，孟凡雪冲着马主任点点头，便如临大赦般地逃出了会议室。
宋秀梅也识趣地相跟了出来。
这幼儿档案的工作本来就很繁琐，加上这次又要求是从三年前开始整理，所以，这更加大了工作量。宋园长见孟凡雪加班加点地忙活，虽说自己插不上手，却还是又临时安排了孙文娟和中二班的刘莉莉过来帮忙。
有了孙文娟这个活宝，枯燥的档案工作也随即有了生趣。她一边拿着一叠厚厚的幼儿入园名册，一边说：“看你们都快睡着了，我给你们解个闷儿吧？听着啊，说有一男的……”
“孙文娟，你还是好好干活吧，别腐蚀祖国的花朵啊。”
孟凡雪知道她要讲黄段子，想截住她。
“你不想听可以捂上耳朵，莉莉都有男朋友了了，即便算是花朵也开了好几个瓣儿了，听听学经验。”
“我……”
刘莉莉被孙文娟说得脸一红，一打愣的档儿，孙文娟已经开口了：“说有一男的给他同学打电话，问他在干什么，方不方便周末搞个同学聚会。就听那边呼哧呼哧地说，我在做一个好几亿的项目呢。那男的先是一愣，随即秒懂，大声笑着说：你生意做的这么大，我也想入一股……”
孟凡雪一听忍不住扑哧乐了：“孙文娟，你要笑死人啊？”
年纪轻轻的刘莉莉却好像还没听懂，一头雾水的样子让孙文娟和孟凡雪更觉得好笑。
孙文娟忙说：“那个啥，这个有点深奥哈，没事莉莉，我再给你讲个通俗易懂的……对了，给你讲个小明的故事吧。有一天小明放学回家路过一所房子，听见里面有声音，就从窗户往里一看，见是一个女人光着身子一边自摸一边说，给我一个男人吧，给我一个男人吧。小明觉得很不解就回家了。第二天，小明又从这里走，又从窗户往里看，看到这个女人正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小明很惊讶，赶紧全速跑回家脱光身子一边自摸一边说：快给我一辆自行车吧，快给我一辆自行车吧。”
孙文娟说完，也不笑，低下头开始整理档案，却把孟凡雪和刘莉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尤其刘莉莉，越笑越想笑，越想越好笑，最后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眼泪都笑出来了。
孟凡雪笑完之后忽然觉得不对劲：“孙文娟，你这些段子哪儿听来的？不会是江伟说的吧？”
“得，打住啊，怕你弄这些东西睡着了给你提提神呢，偏又说这些不着调的，下回光说给莉莉听，哈莉莉？”
“我是觉得你们家江伟说不出这样的段子，怕你跟别人学坏了……”
“事儿妈，姑奶奶，我错了行不，我真错了，饶了我吧啊，再不跟你说了。”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斗着嘴，惹得刘莉莉又是一阵阵地开怀大笑，偶尔宋园长从办公室门口走过也忍不住探进半个身子来问个究竟。孙文娟就打哈哈说刘老师向孟老师请教孕儿宝典，准备希望工程呢。临了还要再转头来一句，是吧莉莉？
窘得刘莉莉说是也不是，说不是更不是。然后宋园长就再问问档案进展情况，孟凡雪便如实汇报说已经弄了一大半了，会如期完工的。待宋秀梅走远了，孟凡雪照例要捏一把孙文娟的脸，然后三人嘻嘻哈哈地继续埋头整理一摞摞的档案和名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