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天气渐凉。朋友约我出去吃宵夜,披了件薄薄的针织衫下楼。就在路边的烧烤档,虽已是夜阑时分,仍是人声鼎沸,老板在摊前忙碌着,一股浓烟夹杂着肉糊味升起,一口叹息般被悠悠地咽进夜的心脏。
我看得出,他略微地醉了,强作镇定又抿了口酒,絮絮叨叨,口不择言,如同行路已久的疲乏的旅人,一旦撞见绿洲便慌忙投奔。他心上揣着的行李无非是一些生活的苦闷,内容涉及工作的不得志与婚姻的不得意。枕边的风尚不能抚平眉间细纹,更遑论遥远的人们。
他也说起自己的儿时,出生在单亲家庭,将至而立之年,都未曾与生母谋面。父亲为工作疲于奔命,对他采取放任自流的教育方式,于是助长了一段叛逆的青春。尔后,求学,创业,爱人,被人爱,成家,生子。走到今天,磕磕绊绊,时光没有磨平意志,反而将其锻造得更加尖锐,想要成就点什么想要获得点什么,这种渴望促使他似离弦之箭,却罔顾了身后。
一次同客户应酬到凌晨,他满面通红,为自己开了大单而春风得意,不曾想,刚打开家门,妻子生气地把自己的所有衣物统统丢掷出去,他失落,胸中更燃起怒火,离婚,离婚!两个字斩钉截铁,比当初的誓言还真切。
房子不要了,孩子不要了,终日打游击似的宿在各家旅店,车上的后备箱里放着日常所需用品,在任何一个地方,随时可以走,随时可以留下。他苦笑。
我问道,“这样值得吗?”
他说,“我就想圆一个梦。”
仿佛浮世里的我们,都擅长为自己蝇营狗苟的生活打造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借此将丑陋的欲望粉饰太平。其实本质,不过求存。
一个自童年起便没有接触到感情的人,或许成年后也无法顿悟爱的真谛。他们继承了父辈的血液,也无形地模仿了行为。他们是悲剧里的人物,仍在亲手制造新的悲剧。终其一生,醉心于名利却推崇为追求理想,疏忽身旁伴侣,美其名曰勇往直前。由始至终,踽踽独行,渴望获得话语权,掷地有声,万千拥戴,不曾想一路落下的足印,尽头是谁的等待。
在繁华的舞台上,每天不知上演了多少这样的一幕剧情。抛妻弃子,离乡背井,我们像蒲公英追随一阵飘渺的风,离开郁郁葱葱的故园沃土,落在寸草不生的水泥森林。我们行色匆匆,早出晚归,就为了站稳脚跟,直到终于跻身前线,在市区勉强供起房子,但依靠物质建立起的安全感真的可靠吗,股票大跌,你即刻身无分文,公司裁员,你霎时成无业游民。然后,你才会发现,最真实的东西是什么。
其实,城市是所有流浪者的温床,天桥下的乞人,与住在豪华套间的我们,是同一片天和壤。而唯一能够将两者区分的,不过是远方有人等你回家。
当我在霓虹灯下奔忙,遥遥望见一弯冷月,总还是会想,即使我如同风筝在空中飞翔,线却始终悬在一处,因为有牵挂,才能不断地向上。
另一个朋友姗姗来迟,对我们的谈话好奇,他于是解释,在讲《阿郎的故事》。
我想起那部影片,歌里好像有这样一句:
“风潇潇的漫长路你只身飘零”。
愿你不是最后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