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

　　秋日的暖阳顺着窗框的边缘斜斜地切进视线里，站在讲台上看得格外清楚。光束里悬浮着无数细小的懵懂的尘埃。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政治老师郑芬芬搓搓手进教室，等我领读完语文，说：“你们班主任去永嘉中学参加培训了，下午就回来。”

　　约翰嬉皮笑脸，“不用这么快回来的，班主任可以多休息几天。”

　　芬芬老师抿了抿嘴，“培训可累了，你以为很轻松呀？现在期中考过了，各科成绩也都陆续在统计，哪个班在段里什么水平，老师心里都有数。这次阅卷，我改政治主观题，你们呀，作弊痕迹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楼上改客观题的高飞老师真的就改到了连名字都照抄的同学，准考证号填的也是别人的 。”

　　“牛！”浩洁击掌一下，“名字都照抄这种事我只在网上段子里看过，没想到我们学校居然有这样的神仙。 想知道是谁，膜拜一下。”

　　“八班，就是高飞老师自己带的学生，气得够呛。你们就别笑八班了，咱们班作弊人数也不在少数。语文还好些，全段第二，第一是七班。毕竟是班主任带的学科，她知道你们的水平 ，你们也不敢考差了。”

　　婷婷忽然想起件要紧事，放下书，“对了，金老师周末告诉我，让我通知大家，今天晚读不用参加，都去操场排好跑操。”

　　“不会吧，晚读不读去操场放风？语文老师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大白天的伟浩却在做梦。

　　约翰白他一眼，“你没听清楚吗是去跑操。谁给你放风？”

　　伟浩可能真的没睡醒，还活在梦里，“肯定是因为校长整天夸奖七班跑操，语文老师不是和七班班主任是好朋友吗，她不想输给他们班，所以连晚读时间都要挤出来练跑操！”

　　“语文垫底是哪个班 ？”

　　四班语文课代表章若微轻轻敲了门，“艳慧老师说打印室有《始得西山宴游记》导学案，让语文课代表去领一下。”

　　我朝她做出OK手势，“收到！”

　　她走后，芬芬老师朝四班方向使了个眼色，“四班语文数学都垫底。”

　　哄堂大笑。

　　约翰拍了下大腿，“我们班数学居然不是垫底，奇迹啊！”

　　老师露出捉摸不透的笑容，“你们班当然不是垫底了，这次数学排全段第三。”

　　淑希喜出望外，“没想到这次大家考的这么好，班主任肯定很惊喜吧，数学老师也不用再挨领导骂了。”

　　“惊喜？你们当老师都是傻子吗，自己班的孩子她心里清楚，你们还是做好心理准备怎么解释这次超常发挥吧。 ”老师踩着小碎步到雅倩那里，“我给咱们班和一班四班都打印了经济生活的练习题，你下课后去看看好了没。”

　　“大家早自习不要光读语文英语，政治也有很多要背的东西。你们这次的主观题写的一塌糊涂， 财政的巨大作用我讲了那么多次还是写错，划给你们的重点到底有没有去背？随机抽查一下，婷婷，你背一下财政的作用。”

　　婷婷站起来，想了想，“财政是促进社会公平，改善人民生活的物质保障。国家财政具有促进资源合理配置的作用。国家具有促进国民经济平稳运行的作用。”

　　“很好，坐吧。关于主观题这一块儿我说过很多遍，宁愿瞎掰也不要空着。阅卷老师是踩点给分，你在写的时候把当下能够想到的这一块的所有知识点全写上去。记住，多写不扣分。 ”

　　约翰挺了挺胸，一本正经，“是啊，大家早读的时候不要光读语文英语 ，也要给我们历史留点时间出来呀。”

　　婉蝶不甘示弱，“怎么能都复习文科，高二就要化学学考了，化学老师可是对我们班寄予厚望。”

　　瑶瑶放下眉笔，正色道：“对呀 不能让文科占了一整个早读。大家物理学不好。我很难向物理老师交代。”

　　灶彬拿出生物书，“金亮老师可不希望班里有学考不过的人，生物也该在早读上占有一席之地。 ”

　　淑希连忙扔掉手里的英语书，换成数学书，“数学老师回回因为我们班的成绩被领导骂 ，我们在数学上也不能掉以轻心。”

　　彬怡连信息技术课本都还没掏出，嘴巴先动了，“潘晓老师的信息技术，大家不会忘了吧？”

　　森森摘下耳机，“副校长的通用技术，不会有人不放在眼里吧 ？”

　　璐瑶直接拿了地理书上讲台，“斌浩老师平时那么体谅我们，大家就忍心早读不读地理吗 ？”

　　我实在受不了他们这么趁机打压最可爱的语文英语，拿了两科的课本上了讲台，“语文英语才是王道，各位课代表心里要有点数。”

　　淑希直接拿了靠在讲台右边插座前的画板立讲台桌上，“我也是双重课代表。美术课是大家的专业课，虽然没什么要背的东西，但大家早读抽点时间认真画画，我相信就算是校长看到也不会反对。”

　　随后，在大家想笑不敢笑的诡异氛围中，她的注意力被差点没当场去世的家超吸引过去。

　　家超拼了命使眼色，坐立不安，一心一意全在没了画板遮挡而暴露出来的充电的手机上。

　　我当时才算亲眼见到了什么叫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下了早读，雅倩玩和我一起去打印室。

　　京星横了画板在创作，元昊削好一支铅笔放桌上，“还有没有？我一起削了。”

　　京星拿纸巾在擦暗部，“没了，我也就带回来一只2B和4B，其他的还用不着。”

　　雅倩凑过去看画上的啤酒瓶，“金老师，你这边高光可以再擦亮点，用三角橡皮侧面去擦比较好点。”

　　她很真心但却用不正经的语气说：“金老师，画的真好。”

　　元昊看了我一眼，又看她，“雅倩，你现在说话和宇欧好像。”

　　打印室有一胖一瘦两个负责人，没有人希望看到他们出现在自己班门口，一旦出现，就是讨债来了。

　　“叶宇欧，我哥有没有和你说过他们班主任的事？”他们还没整理好学案，雅倩拉我到角落里悄悄话。

　　我有点懵，“你说的是哪方面啊？”

　　“我真的莫名的烦躁，七班班主任真的好讨厌啊。我听林超众说，他们班主任经常在他们班说我，说什么她在我们班时经常观察我，说什么我上课睡觉。虽然这是事实，可我还是委屈。 ”

　　我嘴角有些上扬，觉得有趣，“我哥说斌浩曾经跟他们班说，七班班主任之所以现在还单身是因为她梦想中的男人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

　　雅倩咧出笑容，好像刚刚的委屈从不存在过：“大概没有男人能降服的了她那么强大的女人。叶宇欧，我哥是不是超级好看？”

　　我没料到她突然犯宇滔的花痴，“我和林超众加起来都没你哥好看。”

　　中午，不小心被拉进家长群但没被察觉的谢孟爆料了艳慧老师发的要命消息。

　　各位家长：本次期中考试成绩已经整理好，但考试期间学生沉迷于追求虚假的分数，作弊现象极其严重，导致了本次的考试成绩毫无意义，所以就不把成绩发给家长们了。诚信不只是要对别人做到，对于自己，更要做到诚信，一样各位家长能在假期里抽出时间和孩子聊聊。谢谢配合。

　　虽然晚读五点五十才开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点来操场不会有好事，所以我五点半到时，大家就都在了。

　　众人自觉排好队列，体育委员得胜带领着开始小跑，直到五十分艳慧老师准时出现后才让听。

　　秋老虎真是名不虚传，十一月的天儿了，随便跑个两圈居然就能汗流浃背。

　　艳慧老师没有像我们想象中阴沉的脸，但真的很严肃，“从期中考试开始但现在，我和同学们不过三天时间没见而已，怎么，你们就那么想我，怕我忘了你们，所以就整出这些事情好提醒我要时时把你们挂在心头？”

　　“你们知道什么叫公平与正义吗？我没有要求你们每个人老师都要冲进前一百名前五十名，你们考差了我也不会责罚你们，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们那么努力地作弊，去窃取他人的答案呢？这次考试，每个考场都有学生通过不同方式作弊，光是被监考老师抓到的用手机作弊的就有五个，传纸条的有十一个，还有两个人有作弊嫌疑，现在在教务处为自己辩解。除了被抓到的这些，还有侥幸逃过监考老师眼睛的同学，我相信这样的同学一定有很多。而十八个被老师抓出来的同学中，我们班就占了八个，我去开质量分析会的时候你们觉得各位老师心中会怎么想？你们考得好了，这是抄的；考的不好了，作弊了还考那么烂。我是作弊班的班主任吗？我教出来的学生永远都不会用自己的脑筋想问题，永远只靠别人！”

　　我听到，微风送凉，摇动操场入口树上的枝叶，挲挲轻响。

　　“当你们为自己刚刚抄到的答案而沾沾自喜时可曾想过，那些被你们窃取了答案的同学的心情？他们凭什么要和你分享自己的智慧成果？你平时懒惰，人家时刻努力着，凭什么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他们的成绩？这对他们来说公平吗？当你们明明看到有人在交头接耳时却不举报，这对每个诚心考试的考生来说公平吗？”

　　夕阳将落未落地悬在半空，给雅倩的轮廓都镀上了一层金。她就站我前面，傍晚的微风吹拂过，她落下的头发迎风轻飘。

　　“你们文化课想着作弊，美术课也不好好上。美术老师都是实在受不了了才跟我说，每次上课总是吵个不停，根本没多少人在专心画画 。美术课的重要性，两年后美术联考的重要性 ，你们难道全然不知吗？我们班的同学个个都很机灵，但心思就是不放在学习上。来到三班的大部分都是中考失意的人，中考已经不尽如人意，将来的高考还想重蹈覆辙吗？同学们，中考不理想 ，还有个碧莲中学作为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高考要是失败了，谁会给你们的人生再一次机会？我原本觉得现在把这些现实的话和你们讲是不是太早了，但现在我发现我们班同学对自己的人生前途这一块儿真的太不开窍了。我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话能被你们多少人真正听到心里去，但不管有没有听进去，人生是你们自己的。今天回去都好好想想，以后要继续吊儿郎当玩个三年，还是拼一把，给自己的人生一次光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