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灰的时光清浅

老家的说法,把爷爷奶奶的父辈母辈统一成为太太,不论性别,我这个年纪,太太辈分的,只剩下了一个。在我开始对过去的事开始有印象的时候,她就和我现在所看到的是一个样子。

有时候你会发现人的长大是一瞬间的事情,我成了家里孙子这一辈身高最小的那个,你突然发现当年奶声奶气的声线带上了岁月的沉淀,那个熟悉的容颜开始有时间琢磨过的痕迹,我忽然就变成了一个以前的印象里早已经是大人的年纪。

有时候你会发现老去是一件很慢的事情,不管是经过了多久,你觉得那个老去的人,还是那个样子,以至于在看到你身边那些毛小子都一个个大人模样的时候,才发觉,原来这些年时间都没有怠慢过一分一秒。

这次回来,老爸又和我提起那个我差点忘掉的存在,你不得不承认,长寿有的时候就是一种折磨,与其存在相无异于离开,不如在火光里正式随着销户正式和这个世界告别。我这样看着已经很久了,以至于我从之前的留意到最后的近似冷漠。

那间屋子经历过很多人,在野树叶的掩盖里阳光很少涉及,我进房间的时候,有很明显的霉湿的味道,像是放了很久的棉被褥没有见光的感觉,房子很空,也不大,紧贴着墙的就是一张床,我带着自己模糊的视线隐隐约约地看到床上蜷缩着一个人,我走近了,才敢试探着喊一声以确定是否真的有个人在那里。

我喊了第二声之后,她才听到,问了一句,谁啊,我再走近,说了我是谁。弄清楚包括有人进来和谁进来了这两个问题在内,直到我和她并坐在床沿上,来来回回也快五六分钟了。我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失明的了,自那以后,耳朵也渐渐不好了,那之后,就再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

我记得自从失明之后,按照从此故乡只有冬的说法,每年过年左右,我会去那个屋子前让她摸一下我长多高了,从一开始的能摸到头,到最后只能摸到肩膀,最后,摸了摸胳膊就放弃了,拄着拐杖坐了下来。

每次她都发出同样的感慨,都长这么高了。然后,这么多年,我就像走程序一样,直到有一次她去了她的儿子那边住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她喊我的时候我没有听见,最后我忘了这件事,大家都忘了,无人再提起。

那间屋子前有很老的石磨,断掉的木握把和锈迹斑驳的铁片,沟壑里落满了灰尘,上个下雨天的雨水还停在里面。最初人们坐在上面权当作是板凳,到最后也脏的不行了,就随它去,无人再收拾。

我路过石磨,走进屋子里。她和我的对话说的很慢,有时候我回答了她的问题,觉得不妥,又用家里话说了一次,大多数时候她还是没有听见。

她开始重复问同样的问题,我回答同样的内容,只有当她问到她自己什么时候死的时候,我会沉默不回答,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不知道当一个人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清,独自一人住在屋子里,无人说话的时候,到底求生和求死哪个欲望更强一点。

我不敢揣测了,我突然觉得长寿有的时候就是一种侮辱,我看着她看不见我从床上摸索一步步试着走出来的样子,我看着她的皮肤松弛到只能辨认的只有一层一层的褶子我看着她头发花白想象不出来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我也看着她看不见我。

当听惯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贺词,我才知道那最好带着配得上寿命的身子,后生的路自有后生的走法,一个人面对每一场生离死别,对于人来说,是太残忍的事。

我逐渐明白为什么古人就说了“久病床前无孝子”,因为大多数时候,真的就是这样,你只能做到保住衣食住行的不缺失,但没法再顾及是不是还有存在的意义。

图片发自酷安酷图

她有时候和我说的话,我都没法理解是什么意思,她说保佑我升官发财,我说其实平平安安就好,我不知道这句话她有没有听到。石磨没有再用过,其实是后来又开始磨豆子的时候,它脆弱又坚强的在这世上,哪怕只是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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