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箫剑
初春,午后,海岚公园西边,落樱如雨。
我捧了一本小书,坐在一株合抱的樱花树下闲读。近来我在休假养病,每天仍总喜欢把自己打扮妥当出门。独处固然有它的价值,但越是病着,越希望能与人群产生哪怕是擦身而过的交集,仿佛只有这样,生命才是美好实在的。
今天我读的是《大卫•科波菲尔》。读到大卫的继父婚后暴露了他道貌岸然下贪婪狠心的嘴脸,读到小大卫被遣离家园的凄凉无助,不由热泪盈眶。几年前我的丈夫在一场车祸中丧生,遗下我与四岁的儿子小枫相依为命。尽管没有了父亲,但有我无微不至的爱,小枫还是幸福阳光的。然而此刻我正与一个看上去不错的小伙子谈恋爱,我吃不准他是出于自然,还是爱屋及乌,还是只为了扫除障碍,他与小枫相处得甚为融洽:他会教小枫打球,陪他放风筝摘草莓,还会给小枫买各种好吃好玩的。可我忽然担心,如果有一天我们结婚了,他会不会也像故事里的“继父”一样原形毕露,想方设法赶走小枫?想到这里,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小枫坎坷的未来,这使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我握起拳头,暗暗提醒自己:“不,小枫,我决不会让你经历这些不幸。如果必须作出选择,我会放弃他,守护你!”
这时,我发现一个推着婴儿车的长发女子正款款向我走来。她身材高挑窈窕,戴着宽边草帽,目含微笑,身着天蓝色长袍,外罩一件嫩黄的民族风小棉褂,显得飘逸脱俗……
这不是淑同姐姐吗?两年不见,除了比以前略显圆润,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几年前我与她相识于一个户外群,偶尔会结伴一同追寻风景,因为都是单身,性情爱好也相近,我们常会交换一些小秘密。但自从两年前她离职脱产读研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
“淑同姐姐,好久不见了!”我站了起来。
“心雨,真的是你啊!你可是清减了呢!”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各自寒喧了几句,我这才把视线转到婴儿车来。车上安静躺着的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双眸耿耿如星。我俯下身子去逗弄他,他居然咭咭地笑出声来。那明媚天真的模样,如一股清澈的流泉,滤去了刚刚还困扰着我的一些焦灼与难过,使我心情也随之明媚愉悦起来。
“哗,好可爱的BB啊!淑同姐姐,这孩子是你的吗?”
“嗯,是我的。”她望向婴孩的眼神温柔慈爱,见到我询问的眼神,主动解释说:“我另嫁了人,生了个男孩,已经半岁了。”
“真可爱呀!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很像你呢!姐姐,孩子爸爸,是那个高校教师吗?”我记得她向我提过一个人,她提起他的时候,双眼会放光,唇边会带笑。她说他会是一个光明磊落值得托付的人。
“咳!”她呛了一下,似乎料不到我会提起他,一时有点失措。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猜错了,正想转移话题,她却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道:“真想不到你还记得他……我也曾以为会是他呢,但可惜了,竟不是!”顿了顿,她接着说:“当初,我以为是命运安排我们重遇,但造物弄人,原来他竟也只是铺垫呢。但我还是感激他的出现,因为他,我才刻苦发奋,考了研究生,在那儿,我认识了我现在的先生。”
“姐姐,你这是移情别恋了吧!”我调侃道。
“如果当初我自己就可以作主,我会选择他。但感情的事,能一个人说了算吗?”
“这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他从来不曾把我放在心上吧!尽管,我喜欢他已经很久很久了。读书的时候,他高大,阳光,好学。帅气,却不轻浮;能安静,也能侃侃而谈。脸上总挂着善意的微笑。那时我还只是个害羞的姑娘,对他,只怀着默默的好感罢了。毕业后,一晃十几年,再见他时,我们竟然又有了同样的遭遇:离异,带着孩子。所不同的,这时的我,已经能大方、自信、坦然地与他交流了。
也许,在别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Q博士,可在我眼中,他还是那个温暖善良还透着点孩子气的大男孩。
我们有过几次愉快的会面,平时也会常在微信交流。他会夸奖我,鼓励我,对我开玩笑,表示对我的喜爱与欣赏,有时他甚至关心我的私生活,关心我是否已找到男朋友,可奇怪的是,他从来不主动约见我,我有时找点理由想要见他一面,他却总有理由推辞,有时甚至毫不掩饰地向我打听其他女子的信息……就这样,有时我会误以为他对我有好感,有时候我却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有时候又觉得他是在故意试探我……但不管如何,猜测等待的日子不好受,漫长的等待,焦灼的时光终于慢慢磨掉我对他所有的热情,终于,我决定接受另一个人的追求……这就是我现在的先生。”
“哦,原来如此!”
“可是你知道吗?当他得知我有了男朋友,似乎受了伤,久久不语,第二天居然就约我见面。我呆住了,他这是要争取最后的机会向我表白吗?我承认我之前一直等他召唤,可为什么在我苦盼的时候他不行动?为什么要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来争取?要知道,我为他饱受情感的折磨……我甚至可以承认,直到那时,我对他的喜爱远胜于我的男友……之所以决定接受男友,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告别过去,也为了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罢了。”
“那你赴约了?”
“没有。我只是感觉自己刚痊愈的伤口又被撕裂了,鲜血汩汩地流。他的邀约让我明白,一直以来,他不是缺乏勇气,他只是没那么喜欢我、一直在犹豫观望而已。如果他不打算表白,我何必徒增伤感?如果他表白,我也不愿当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拒绝?又何必?”
一阵风吹过,又摇落漫天的粉红。她伸出一只手去,接住了几片娇嫩的花瓣,和暖的金色阳光透过斑驳的枝杈洒落下来。
“人生如花有四季,我只想珍惜眼前。”她喃喃自语。
“姐姐,现在的你幸福吗?”
“嗯!他很贴心,对我极好。况且,相处下来,彼此兴趣还是较相投的,有不少共同话题。我很知足!”她回过神来,提起她的先生,她的眉间露出笑意:“你看,我本来是不愿意再婚的,现在却愿意为他生了个孩子。”
“那,他对你的女儿好吗?”
“还好了。谈不上特别照顾,但会视如家人。起先我女儿会对他有点抗拒,但现在他们相处得不错!”
她问起我的近况,我把自己近日的苦恼和盘托出,她笑了,说:“心雨妹妹,大卫的母亲是个性格懦弱缺乏主见的洋娃娃,你不是。那样的事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就算不幸发生,我相信你自有解决办法,不会任人摆布。”我想想,果然如此,便不由也笑了。
“选择不同,幸福的模样也各有不同。萧伯纳曾经讲过:想结婚的就去结婚,想单身就维持单身,反正到最后你们都会后悔。”说到这里,她忍俊不禁,久久才消停:“但话又说回来,既已知道必定会后悔,又何必再后悔呢?坦然面对就好。人生如同玩积木,一定时间之内,你可以把它砌成哥特式大楼,也可以砌成清真寺庙,不高兴了,还可以砌到一半把一切推倒重来,建一座金字塔。但不管做过什么,总胜于一动不动。时间到了,便要离场,再想什么,已经没用了。人有时不如花。明年此时樱花依旧,青春小鸟一去却不会再回来了。”
这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向前方望去,并向远处挥手。循着她的目光,我看见公园大门之外,有个身材矮小、相貌寻常、衣着朴素整洁、面容和善的男子,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许多东西,正向我们张望。我猜到了一点什么,有点愕然,又有点释然。果然,淑同姐姐对我说:
“那就是孩子爸爸,他刚买完奶粉和菜呢。他厨艺不错哦,有空你来我们家做客吧!”她的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我先回去了,你也要幸福啊!”
神仙般的淑同姐姐告别了我,款款离开,走向她微笑着的丈夫,过她饮食男女的小日子去了。曾压在我心上的石头,也被她临别时盈盈的一笑轻轻挪开了。
我转身回家,想起了《大卫•科波菲尔》。故事里不只有大卫童年的悲剧,也有他少年的勇敢抗争及后来的峰回路转。樱花落尽,明年还开。生活,总是出其不意,只要不失信心,就有可能出现奇迹。
粉红的落樱中,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2019年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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