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工人正在一个病房张贴制度牌,身后有人在叫我“贺老板,你业务还做得宽嘛?!”回头定睛一看,是个中年人,坐在病床上,蒙着口罩,头发杂乱,额角突出,眼神浑浊。
见我有些疑惑,他急忙摘下口罩,欣喜地说:“以前在西湖边摆摊子,找你做过海报啊!记得不?没想到在这里都能遇到老熟人。”
其实这个人给我印象极深,叫李正道,家是农村的,书读得不多,待人处事很热情,非常勤奋,听他说过只有一个母亲健在;不甘贫穷,十多年前来到城里闯荡,刻苦努力,却始终时运不济;当初在西湖边与人合租一个摊位,用转盘抽奖的套路卖儿童玩具,根本挣不到钱;找我做海报时,见他面黄肌瘦,就问他是不是生病了,说是肝炎,没钱,不管它。后来店铺拆迁,又去摆地摊经营卡通彩绘;稍有起色,城管又不许摆摊了,又去跑人力三轮。在街上碰到,他都会主动招呼我。有时还会和我闲聊几句。
见他面色虚弱,皮包骨头,额角青筋暴起,不由得吃惊“你怎么病成这样?”
“医生说是肝病,都住院两个多月,一天光住院费都是一百多,天天都是打点滴,钱着不住,人也着不住。”他叹了口气说道,“早都想出院了,他们又说病没好不能出院,你和这儿的医生熟悉不,能不能帮我过问哈,尽快出院?”
这个医院的院长就是当地有名的肝病专家,因为业务来往比较熟悉,决定去帮他问问。找护士姐姐帮忙拍了病历,再到院长办公室,说明来意,把病历递过去。院长看了看,说:“这个就是早期肝硬化,正是治疗的关键时期,如果控制得好,注意调养,问题是不大的。是你什么人?亲戚?”
心想:“要说不是亲戚,院长肯定不尽心。”我连忙答道:“是表弟!你老是中医肝病专家,用中医治疗恐怕效果更好。另外病人家庭条件非常困难,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每天的住院费都一百多,他吃不消啊,想早点出院。我的意思:你能不能根据他的情况开中药,回家慢慢调养?”
院长蹙额着头脑,又仔细翻看病历,然后向主治医生打电话了解病情;我赶紧把李正道叫到办公室让院长把脉问诊。随后写了个方子,让去找护士姐姐。有熟人就是好办事,护士送中药过来的时候告诉李正道明天就可以办理出院,二个星期回来复查一次,根据病情化裁中药处方。
我准备告辞而去,李正道诺诺地叫住我,指了一下床底说:“哥,看这些锅碗瓢盆,还有一些穿的盖的,总要拉回去,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个货三轮明天过来?这人腿软的,走不远,实在麻烦你了。”
“让老婆来接你嘛,这么虚弱,一个人怎么能回去?还要搬这么多东西!”听我这么说,他眼神闪烁,面露尴尬,欲言又止,已经猜到八九分:他是单身狗!
“没人照顾你,住院这么久,吃饭怎么解决的?”我觉得不可思议。
“病友家属隔两天帮我带点菜,搬了一个蜂窝煤灶,在医院旁边巷子阳台下面,煮一次吃几顿;饭冷了的话,护士妹妹有个微波炉,都愿意帮我热一哈,还是饿不到人。”他淡淡地说着,我弯腰从病床下把锅儿拿出来一看,青菜煮的稀饭!一个早期肝硬化的病人就吃点这个,我的心脏突然纠紧得非常难受。唉!单身狗就不该生病!
“明天送你一趟吧,我有车!”想都没有想一下,我做出了这个决定。
……
第二天一大早赶到医院,我简直成了他的家属一样,帮着办理出院手续。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什搬上车,后备箱塞得满满的。扶他到副驾坐下,出发了。好像他第一次坐小车,一会儿摸摸前面光滑的中控,一会儿捏捏座椅柔软的皮面,不停的念叨“你这车可真漂亮,坐起就是舒服啊!”
开了一个多小时,在一个村道,他让停车。把东西卸下来,我以为可以离开了;他告诉我从村道边的田坎进去,还要走两个山头才到家。晕死了,看他走路都吃力,只能好人做到家,帮着搬东西,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整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这个好人可真不好当啊!
把东西搬完,他招呼我坐下休息。一位头发花白的婆婆,身材瘦削,穿着青布衣服,腰间束深蓝围腰,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洗脸盆,一瘸一拐地从里屋走出来;我连忙起身接住问好,把脸盆放到长凳上。李正道回到家好像气色就好了许多,热情地介绍道:“妈,这个是贺老板,我朋友!幸好他帮忙,不然还出不到院。回来人都舒服多了!”
“嗯,洗帕脸,可把你累到了!”婆婆小心翼翼地望着我说道,“家里穷得很,到处脏兮兮的,让你见笑了。”
“不存在,我家也是农村的,父母都在农村呢。”一边挽洗脸帕,一边安慰婆婆。
一会儿,婆婆一手端着一碗开水,一手拿着一个白糖罐放到灰朴朴的桌子上,“很久没来过客人了,家里都没有茶叶,喝点白糖开水解渴哈。”还甭说刚刚出一身汗,真渴了,端起水就喝,但是我没有放糖——猜想老人家可能都舍不得吃的。
喝完水起身就要告辞,婆婆一手拿着一把带血的菜刀,一手提着一只血淋淋的鸡从屋里跑出来,急切地叫住我:“不能走!鸡都杀了,午饭吃了走!正道,要留到大哥,吃饭!去抓点花生出来嘛!”从这位农村婆婆身上,看到我妈热情好客的影子,决定留下来吃饭。
跑到厨房去帮忙,和老人家闲聊,原来李正道13岁时老爹就去世了,因此辍学到处打工、做小生意养家;这一身病,估计也是无人照顾,在外饱一顿饿一顿,辛苦劳累累积而来的;一个湾子的邻里都搬走了,周围都是残垣断壁,冷冷清清,就剩下他们母子住在破旧的老房子里,他辛苦挣钱就是想修个新房,可是一生病又回到解放前。老人家说:“没新房,讨不到媳妇!我老了,他个人可怎么办啊?”在婆婆平静的叙述里,透着深深地忧伤——天下父母唯其如此吧。
吃过午饭,悄悄在堂屋供桌香炉下面放了400块钱,告辞离开,李正道执意要送我。都走到山坡上了,婆婆提着一个口袋追来,远远地呼唤:“等一哈,等一哈!拿点花生回去吃!”我坚决不要,尽直往前走。李正道接过花生跟着走来,一直追到停车的路边,把花生扔进车里才罢休。
摇下车窗,嘱咐他按时去复查,注意休息和营养均衡,他不停点头,然后轻踩油门;在后视镜看到李正道孤零零立在原地目送我离去,越来越远。心里泛起莫名的感伤,默默地想:“但愿这个孤独的人能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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