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津安二郎的《独生子》,开头便说:“亲子关系一建立,便开始了人生悲剧的第一章”。有些消极,尽管不无道理。但是与之相反的是人们对于一个新生命诞生的过分欣喜和之后漫长岁月中的忘却自我以及数十载的彼此甜蜜着的苛责。
我和父母的关系还不错现在。但是倒退十年二十年,我很孤独。小时候父母工作很忙,我有大把的时间要自己打发,所以我会常常一个人在家对着镜子声情并茂地朗诵,或是躺在床上对结局不满的电视剧进行各种改编。夜里打车去姥姥家会随身带一把剪刀,想劫色的时候一刀捅了他。我的独立,与自己生活的能力,是打小儿父母给的,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使然,都使我受益终生。很小时,妈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叫做一个重要的电话。所以我每次临睡前都会等妈妈那个重要的电话,就好像我们的约定一样。所以现在想来,那时她不是不想我,她只不过在用更好的方式要我学会一个人,学会自己长大。爸妈常拌嘴,所以遗憾的是我没什么温馨的片段可以用来不停悼念长大是多么的凄惨,相反,我学会了与人快乐,不寄希望于任何人,学会了冷眼动情不苛责自己和别人。小时候,这样的日子不好过,不安心,不温暖,不快乐,可是呢,这难道不就是多数人长大之后的生活么?
父母从小就不管我念书,最多一句作业写完了么。唯一对我的要求就是每天记日记(犯错时统统检讨书)和跑步。后来高考,爸爸白天黑夜的翻看着那本大书,给我从一到十的写下可以报考的学校,我却看都没看,心里早有了打算。大学毕业,我一无所有的去了青岛,七月份爸爸跟朋友一起去看我,临走时,他几乎要掉下眼泪,我也没有回去,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做对的事情。再后来,我去了英国,送机时,妈妈的表情已经僵硬的扭曲。再后来,我迅速结婚。现在,我确实很少回家。
年少时,父母教我独立;长大后,我教父母坚强。虽然狠心,但我觉得,这是一种良性的循环。现在我不是不爱我的父母,正如小时候我的父母不是不爱我,只不过这是一种彼此尊重,承认作为个体存在的,不束缚的爱。我不喜欢的是以‘我是你妈’之名行事,以‘妈妈都是为你好’‘妈妈能害你么’替子女做出决定,同样我也不认同子女以‘关心’‘孝顺’之名干涉父母的工作,婚姻和生活。两者都是一种赤裸裸的人生强奸。到底是谁赋予你权力替别人着急做决定,到底你在在意的是什么?多少父母仍旧在子女身上苛求的是自我生命,意识,理想的延续;又有多少子女在父母身上仅仅搜寻的是一种名正言顺的安全感和依赖感。你作为能够照顾自己的并且不强奸别人生活的,敢于承担责任的,追求自我幸福的,个体的人哪里去了?
所以就会有孩子们对父母的隐瞒,倔强,抱怨,或许是不想看到父母失望的眼神或是不想又挨骂;当然也会有父母在深夜里一声声的叹息,一滴滴的眼泪,想自己那么辛苦为什么到头来变成了这样。有血缘的羁绊,有最深的感情,所以变得小心翼翼。而这种小心翼翼是那么的让人心疼,让人难受。你的父母连打个电话都小心翼翼地,怕影响你工作;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你过得好不好;而你也在小心翼翼的不愿麻烦着年迈的父母,你也在小心翼翼的扛着生活中所有的疼痛。从爱到牵挂到牵绊到小心翼翼,我们和父母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每当我听到年轻的妈妈们什么都不谈,甚至连名字都不要,取而代之XX妈的时候我都感到脊背一阵阵凉意。模糊了作为个体的界限,把自己隐藏在关系名称的背后,丢掉的不仅是你自己,你还在无形之中给你的孩子太多的压力,因为这一名称的背后隐含的是他要承担你的人生。如你所言,之后再多的努力其实都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他。这无论对你还是对他都是极为不公平的。
当然,‘正是这种羁绊,有时让我们恼火,有时又成为我们最怀念的东西’(Lens)。当然我也会无法忘记的是夏日院子里姥姥给我编的满头小辫子,深夜里妈妈一直用手握着我的小脚丫警惕着我是不是又在发烧,每日清晨五点半在寂静的马路上爸爸陪我练习长跑,无法忘记姥姥炖的泛着金黄色的刀鱼,妈妈哭泣时太阳穴处暴起的青筋,爸爸站在窗前沉默的四十岁的背影……这一切构成了我生命中无数的过往,最深刻的identity.然而承认这一切并不代表我们就要被框定于此,就要苦难悲情的生活着。中国是一个苦难的民族,这种苦难的情节也深深的写在了家庭关系中。‘为彼此付出’这个词饱含了太多了苦难和生命的沉重感。他压抑着人们,顺从的接受,不敢反抗。他规范着你的行为,将行孝写入法条,将无限的付出视为上天赐予的美德。仿佛越辛苦,爱得就越伟大,越值得称颂,而你就越得接受。代际循环,每个人从生下来开始就要接受这份沉重的爱,听从它的指导,怎能违背。
或许就像维护婚姻的最好办法就是想象你没有结婚,父母与子女相处的最好模式就是想象孩子是别人家的孩子,父母是别人家的父母。多一些体谅,少一份苛责,多看到彼此的一些优点,对不足适当的指出。不然,不管是做子女的,还是父母的,都很容易在这段关系中伤心,失望,痛苦,而人之一生,终为悲剧,所以为何不要快乐地活。所有的人生都要我们自己承担,谁犯的错误当然都要自己买单。
我曾不止一次的问自己为什么对母亲的‘我是你妈’这句话如此反感,却也质问着自己为何对别人都宽容,唯独对自己的父母不能。即便是最亲的人,却也是世上两个不同的人,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