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钟初动,寒露微凝,天地间悄然换了一重颜色。当第一缕清冽的晨光拂过长安城楼的飞檐,恍若听见白帝执节而歌,宣告着夏的退场与秋的莅临。十月启扉,不似九月那般携着未尽的热烈,它更像一位素衣隐士,踏着陶潜东篱下的菊影,步入这人间清寂。
此时节,山川渐入沉思。枫未全红,银杏尚青,唯有梧桐几片,飘然落于石阶,如一页页泛黄的诗稿,写满岁月的留白。江南的雨,细若游丝,斜织在乌篷船经过的水巷,打湿了戴望舒笔下丁香姑娘的油纸伞;塞北的风,则已裹挟着胡天八月的飞雪,吹过王维“渭城朝雨”的古道,将征衣吹冷,也将乡愁吹远。
十月之美,在其静而不寂,凉而不寒。它不像春之躁动,夏之喧腾,冬之肃杀,而是以一种近乎禅意的姿态,悬停于四时流转的中央。你看那田畴之上,稻穗低首,金浪翻涌,是范成大笔下“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的农事画卷;你看那市井之间,蟹肥菊瘦,新酒初熟,恰应了杜牧“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的洒脱情怀。
文人墨客,最是偏爱此际。欧阳修闻秋声而作赋,叹“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苏子夜游承天寺,见“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方知“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原来真正的丰盈,不在繁华盛景,而在心有所寄,目有所观,神有所往。
十月亦宜远行。背包轻启,步履徐行,不必追那万山红遍,但求一径幽深,一人同行。登临不必至顶,但见云海翻腾,便觉胸中块垒尽消;驻足不必名胜,但闻松涛阵阵,已得天地清音入耳。旅途中所遇之人,所经之事,皆成书签,夹在年岁的长卷里,日后翻阅,字字生香。
此时,更宜焚一炉沉水,展一卷残帖,临王羲之《初月帖》的疏朗笔意,或读李商隐“初月明楼前”的清冷诗句。窗外,月牙如钩,悬于枯枝之间,仿佛时间在此刻微微停顿,任你凝神,任你感怀。
十月不语,却道尽沧桑;秋意渐浓,终归于平和。它不似春之萌动令人惊喜,不似夏之炽烈使人迷醉,亦不似冬之凛冽教人警醒。它只是静静地,以一种阅尽千帆后的从容告诉你:繁华落尽,真味始出;喧嚣散去,本心方见。
愿你我皆能在这清秋十月,拾得一片落叶,藏起一缕斜阳,于倥偬尘世中,守住内心那一方不灭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