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支箭,我的名字叫做忘归。
相传我的名字是嵇康给我的,就是那位放纵不羁的中散大夫,我时常会想,嵇康他是在什么时候想起给我这样一个名字,是在树下旁若无人的锻铁的时候,还是在松林之中谈罢一曲《广陵散》的时候,抑或是他的好友阮籍对我这一支箭却露出青眼的时候。总之他给了我这个名字,与那把叫繁弱的弓一起,从千千万万的弓和箭中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在遇到嵇康之前,我只不过是一支小有名气的箭,和繁弱不同,繁弱因为使用他的人而声名煊赫,而我只不过是繁弱的陪衬,后羿用繁弱射下了太阳,我作为繁弱使用的箭,好像也有了射下太阳的力量。其实谁都知道,并没有人能够射下太阳,也没有能射下太阳的弓,相应的也没有能够射下太阳的箭。人类总会对一些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存在着虚无缥缈的期盼,就好像他们期盼着繁弱和忘归能够射下太阳,由此掌控着它们的人似乎也能拥有神话般的力量和上天的眷顾。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自诩上天选中的人类没有几个能善终的。
繁弱和我作为没有选择权的器物,根本不会为自己的主人带来任何来自上天的眷顾,就是力量,也是跟正常的弓箭没有什么两样。
于是我跟繁弱辗转来到了嵇康的手中,不知道嵇康用了什么方法,或者什么方法都没有使用,仅仅像是宿命的相遇一样,我们出现在了嵇康的手中,不再是之前那把后羿射日用的弓和箭,而是有了自己的名字:繁弱,忘归。有了自己的名字后我似乎有了自己混沌的灵魂,可以感受到嵇康手掌的温度。可是嵇康几乎不会碰我们,嵇康除了整日在一棵大槐树下锻铁,说些见所见闻所闻之类的话之外,就是会在一片竹林中弹琴,流水不见,知音难寻。
每当月亮变的格外圆的时候,嵇康会带着他的琴到一片松树林去,不知道月夜的松树林对于他来说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又或是别的什么吸引着他,虽然阮籍和嵇康志同道合,但我总觉得嵇康他更孤独一些,或者说是嵇康更特立独行一些,可能是因为嵇康给我这样一个物品一个名字,也可能是嵇康活的更洒脱奔放所以感觉更寂寞一点。
我只是一支箭,没有什么可以做的,我时常是这样想的,即使我有了名字,即使我不在是一些人追求的那种天命的象征,我只是一支箭,甚至我有了名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义。
直到那一天,那个夏日显得格外清凉,嵇康似乎心不在焉,徘徊不定,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取下来一直挂在墙上的繁弱,在他最常带的那片松林的一块巨石上,张弓搭箭,我隐约可以感受到他手中传来的力量,拉满弓弦,浸了松油的弓弦绷的嗡嗡作响,一片呼啸中我已经离弦而出,在不断的飞行中,我似乎越飞越快,穿过了那片松树林,穿过了竹林,穿过来时间,可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来看自己,那一瞬间,我明白了自己名字的意义,忘归,忘而归,忘而难归,归途已忘,唯有前行,前行的终点是哪里,嵇康想必也想知道箭飞到极致的地方在那里,不知那里有没有像现在一样的政治,像现在一样的礼法来约束人。
还有,那天,《广陵散》大概是最后一次弹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