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经历过我经历的苦难,你就会理解我所有的悲伤。人啊,是在一瞬间长大的。
2017年3月14日,22点39分,手机出现了父亲的六个未接电话,我很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比起穿越马路,比起逃课,比起一个怕黑的路痴独自一人在19点25分的陌生城市寻找方向还要的害怕。是的,爷爷去世了,今晚。父亲用近乎微弱的声音询问我明天能不能回来一趟。怕是父亲,哭累了吧。
我冷静的交代好同学帮我处理未完成待交的文件,我冷静的趴在桌子上写着我的假条,一个老师一个老师的道歉,我冷静的向我辅导的孩子家长请离,我冷静的刷牙,洗脸,上床,睡觉,努力向平常一样刷着动态,朋友圈,微博,却独独忘了应该预购15号的车票。
15号早上收拾东西,很匆忙。昨天的一切正常化造就了这样一个尴尬的我,没有直达的车,需要从一座城市转车到另一个城市,然后再次上车。
我坐在车上,看着蓝天,看着行人,看着电线杆,看着这所城市的繁华。车上的人不多,却足以让我压抑,一名陌生男子在听着广播,一名中年妇女在吃着玉米,浓烈的刺鼻味,孩子嚎嚎的哭着,婆婆与儿媳三言两语的挑着事,无意中听到一名先生打电话,说自己的爷爷去世了,莫名一种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我没有转过头去看他,因为不希望他用同样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我坐在车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拉萨的学长,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我的管理会计老师,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刚把我一个人丢在路边的司机,我就这样天马行空的想象着。没有吃饭,没有心情,一个吃货的没有心情。临走前,在车站点了杯奶茶与饼干,慢慢拆来,嘴一边吃,头一边靠着窗口。记得年前一场考试失利,一个人默默的绕着400米的操场走了许多圈,盖上帽子,带上口罩,准备好面纸,慢慢的走。极力想释放,却又极力压抑,极力提醒自己坚强却又极力告诉自己我也很累。眼下的毛细血管哭裂了,我以为这是我的难过。可是现在又是什么?我闭着眼睛一片一片把饼干往嘴里送,面无表情的咀嚼着索然无味的零食,可是又会突然一阵酸楚,盈湿眼眶。
原来真正的悲伤是一阵一阵的。它会突然袭来,毫无征兆,它会像坏掉的水龙头,任由悲伤哗哗的流淌,紧一下开关,就少滴点水,可是这个开关,不是我能控制的。
靠着窗睡了好久,醒来时竟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车上,突然间希冀希学校到家里的车开的慢一些,不想面对,不想像个成年人一样勇敢。十分的晕车,很晕很晕。明明没有吃东西,却想吐,却觉得某些东西就在我的胃里,不上不下,不高不低。匆匆的赶着上另一辆车,要是在其他时候,我绝对会放荡不羁的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玩个地老天荒,我会安静的拍着这所陌生城市的宽敞的街道,如水的车辆,高耸的楼宇,我会跑到人行道,慢悠悠的在街上闲逛,独自感动于来自陌生人的温情,独自触碰灿灿的阳光,独自背着书包,像赵默笙那样在某片用粉笔画过的轮廓里,自娱自乐的跳着格子。可是并不是。其实我很希望自己做错了车,不知道为什么,我可能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爷爷突如其来的离开。
加上转车,8个多小时的路途里我唯一欣慰的就是当我没有钱坐车时,一个陌生的姐姐二话不说帮我投了一个硬币。我到家的时候,爷爷的火葬已经结束了,我还是迟了。爷爷就在那个冰冷的棺材里,厚厚的棺材里,爷爷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劳累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我傻傻的站着,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看什么,只是看到爷爷的照片就会很难过,所以尽力让自己不去看。我很像逃离那个地方,默默地把悲伤藏在口罩里,藏在镜框里,藏在面纸里,藏在没有人的角落里。
记忆中的爷爷,小小的个子,瘦削的面孔。爷爷很见外,对自己的孩子也是,每次见爷爷吃饭都很小心翼翼,爷爷只吃自己眼前的一盘菜。母亲让爷爷多吃点,爷爷总是以牙口不好来推辞,我一度以为真的是爷爷年龄大了,饭量很小。后来,母亲悄悄告诉我,其实爷爷饭量很大,每次吃饭,母亲都会多盛一些,因为无论勺子里的饭盛了多少,爷爷总是会默默无闻的把它吃完,嘴巴一张一合,米饭在嘴里化着,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想吃饭,因为我总觉得,爷爷应该和我一起吃。爷爷应该在某天当午,面色微醺的告诉桌子上的其他人,“不喝了不喝了”,桌子上的西瓜,桌子上的猪耳朵,桌子上的红烧肉,爷爷本应该和我坐在一起,傻傻的笑着,慢慢的用筷子夹起,含在嘴里化的呀。母亲让我陪着奶奶吃点饭,可是我就像在一点点的吃着爷爷的肉一样,混杂着醋味,酱油味,酒味,还有嘴里的腥味。奶奶说,爷爷最后的生命是在轮椅上终止的,爷爷不知道为什么,半夜里突然想坐在姑姑买的轮椅上,看着月色。
不觉半晚,弟弟已经睡了,我安静地坐在弟弟的床头,默默地看着。
大约十年前,弟弟刚出生不久时,父母没有时间照看弟弟,便拜托爷爷来照顾,爷爷那时候还算年轻,总是喜欢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在家门口,用两只手掐住弟弟的腰,然后沐浴在夕阳下,耐心的听着邻居唠着家常,听到兴起了,就会咧着嘴,露出没有几颗牙齿的笑容。当时家里住在镇上,地方不大。于是每天早上,爷爷每天都会很早很早的起床,然后踏着昨夜还未散去的月色,穿越现在已经被垫平的高坡,穿越那座不宽却远的桥梁,将两只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的从乡下走过来。
待到夕阳落尽,爷爷要回家休息,我总是能看见一幅场景。长桥上,红霞余晖,一个老头,背着手,弓着腰,慢慢走。
小时候不懂事,家里只有一台电视机,我总是喜欢和弟弟挣着电视看。弟弟总是一遍又一遍的看着电视里的那些小人物儿,而我又梦寐以求我的还珠格格,于是一时冲动,拿起菜刀吓唬弟弟换台。弟弟当真了,发疯似的从我手里夺过菜刀,拿起它就往我身上砍,爷爷见势不妙,立马从后面抱住弟弟,用强有力的手紧紧扼住弟弟的手腕,嘴里对我说着“快跑,快跑”,结果搅得人尽皆知,家里的门上也多了几条被刀划过的裂痕。
想起今年春节期间,我去看爷爷,我骄傲的提着用我自己奖学金买来的东西去看爷爷。爷爷很瘦,安静的眯着眼睛斜靠在在门口晒着太阳。爷爷这几年耳朵有点迈,听不太清我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跪在地上锤着爷爷的腿,它像是铁棒一样,没有温度。干瘪的肉体,凸起的青筋。爷爷没说多少话,只是一直让我起来。
告别的时候一定要用力一点,因为不知道多看的这一眼,可能就是最后一眼,多说的这一句话,可能就是最后一句话。
我对爷爷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爷爷,我走了。”
爷爷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