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母亲入土为安的日子,母亲葬于昆明金宝山军魂园公墓,这是专门为革命烈士、有过军旅生涯的人身后修建的,从这向前远眺是白波万叠的滇池和母亲居住过万家灯火的城市,这里水光山色、风景旖旎,母亲将长眠于此。
去年12月初我去看望父母,进屋后父亲告诉我:他和母亲都感冒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怎么这时候感冒了,现在医院都是“阳人”。也没有往别处想还自以为只是一般的普通感冒,临走时特意叮嘱要按时吃药多喝水多休息慢慢的就会好了。
几天后父母并没有好转,给父母做抗原检测结果全部是阳性再送医院治疗时,母亲的病情已经比较重了。住院治疗用了一个疗程治疗新冠病毒的阿兹夫定母亲仍为阳性,这时医院告知已经没有这种药了,母亲病情仍没有减轻,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在缺医少药、母亲命悬一线的情况下,我们只能想方设法通过外部渠道高价购买进口药物和其他辅助治疗药物,期望以最大努力挽回母亲的生命,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母亲终于转阴了,这一好转给我们带来莫大欣慰,但母亲年迈的身体最终还是经不起这种疾病的侵袭和折磨,呼吸越来越困难,没能从病魔中挣脱出来,在痛苦窒息中离开了人世。当时我握着母亲的手,抚摸着母亲的脸颊,依然感到母亲肌肤的温暖和柔软,怎么也不愿相信母亲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送母亲最后一程时,母亲躺在棺椁里,紧闭双眼,神态安详,我捧着母亲冰冷苍白的脸侠,请求母亲原谅,否则我的心是过不去这道坎的。为什么没有预见到母亲是被新冠病毒感染的,为什么没有及时送到更好的医院治疗。对母亲的离世深感内心的苦楚、内疚和自责。
母亲生前没有基础疾病,全口牙齿都是自己的只有一两颗虫牙。我一直以为母亲们会在安享晚年中无疾而终。从母亲被感染新冠病毒到离世一个多月的时间对我来说没有这个思想准备。母亲走后亲朋好友的安慰,可是我始终走不出百念俱灰悲伤的情绪。
母亲住院期间,当我独自驾车去医院的路上,想起母亲因病痛折磨请求医生给她用药以减轻痛苦的情景,想着母亲生命危在旦夕,总让我悲痛欲绝,忍不住失声痛哭。母亲走后我躺在床上思念着母亲、呼唤着母亲禁不住泪流满面。对母亲难以割舍的情感,有时隐约会萌生同母亲一起走的念头。没有母亲的家缺少特有的温情和气息,特别是母亲常做的椅子上有其他人坐着总让我感到不适,回家反而让我多了一些忧伤。
母亲是东北黑龙江省人,初中毕业后在亲戚的引领下, 一九四八年九月参军入伍到了东北军区哈尔滨军事工业专科学校学习,毕业后分配到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一个大型军工厂工作。一九五三年随着国内国际形势平稳好转,军工厂任务相对减轻,母亲离开军工厂转到河北省唐山市的煤炭工业部直属开滦煤炭建筑工程学校继续学习,毕业后分配到安徽省淮南市煤炭工业部淮南基建局工作,后来该局整体搬迁到江苏省徐州市改名为煤炭工业部徐州基建局,负责江苏、安徽、山东三省的煤矿建设。五十年代末按照煤炭工业部具体部署将徐州局一分为二,一部分去了西北,一部分去了西南支援边疆经济建设。我父母就是在那个时期离开了江苏徐州到我父亲的家乡接上我踏上了去云南的路上,从此全家在云南昆明安家扎根。
母亲从大东北到大西南,保留着特有的直率豁达的性格,从不计较那些琐碎之事,更不怨天尤人。母亲品行正直、处事果断,始终保持着积极乐观的心态,在我们成长过程中犹如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母亲到云南后在云南省煤矿设计研究院工作,当时单位和居家都在一个大院里,大院里堆满了矿山需要的各种设备。我小的时候经常和小小伙伴们在这些设备上爬上爬下钻出钻进的玩耍十分开心。一次在玩耍时不小心从高处一台设备掉下来不偏不正被下面的一台设备上的钢管插进了我的大腿,我痛的嚎啕大哭,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惊恐万状飞奔跑向母亲办公室。母亲迅速跑了过来,毫不犹豫抱起我硬是从钢管上拔了出来,快速走到马路旁要了一辆人力车(那个年代出租车是人力车),送我到最近的医院治疗。在医院里打了破伤风针,处理伤口并在大腿上缝了七针。至今大腿上还留有一块疤痕,还好这次没有伤及骨头,也没有影响到日后的生活和运动。
文革期间不仅精神荒芜,而且物质十分匮乏,在那个年代成长的孩子都很馋。一天我们几个小伙伴们在回家的路上见到一个老乡挑着两筐梨在街上叫买,小伙伴们见状后提议我们去觅梨吃(那时年代小偷小摸行为用语),我们围着老乡的两筐梨,我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却迟迟不敢出手,看着小伙伴们一个个都得手了,我鼓起勇气刚一出手就被老乡用她那只有力的大手打在我的手上,大声喝斥了一声:叫你拿!吓得我连退数步。笨拙觅梨不成反而被“不怀好意的人”告到母亲那里。当我回到大院后母亲怒气冲冲走到我跟前,拧我的脸二话不说举手就打。记得这是母亲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的一次。我捂着脸撒腿就跑,当天晚上不敢回家,几个小伙伴在院子堆放各种设备的地方用砖头搭建了一个小窝,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孤寂的蜷缩在这个黑压压硬梆梆小窝里面过了一夜。原以为母亲没有见到我回家,一定很着急喊着我的名字到处找我,母亲怜悯之心就会原谅我,我的内心非常希望是这样,但一整夜都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也没有听到母亲的呼喊声。一夜过后第二天清晨又冷又饿,想着母亲还在生气不敢回家,最后实在忍不住饥寒交迫我跑到我家二楼的窗下等待着母亲出现。当母亲的身影出现在窗前时,我赶紧喊叫母亲,只见母亲紧锁眉头面无表情不搭理我,我急中生智逗母亲开心,做各种鬼脸动作,可能是我的动作幼稚滑稽母亲忍不住笑了,我一下子全部释然知道母亲此时气消了,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回家连声叫喊母亲,母亲拿出两个窝窝头递给我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吃吧。我连忙抓起窝头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咽,感到母亲真好家里好温暖。事后母亲对我约法三章,其中就包括不准占小便宜,更不能有不良行为,否则不许回家去住你的小屋去。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母亲带着我和弟妹三人随单位一道下放到云南省富源县的一个去县城还要经过一座村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荒郊野外的地方。那里有当年地质大队留下的破旧办公室,当时就是母亲单位下放地方和我们居住的家。记得四家人居住在一间几十多平米的房子里,房间一隅安排一家人,生活多有不便和艰苦,后来随着单位建盖了一户一间简易平房,居住条件才有了一些改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带着我们三孩子一家四口在这里生活、学习、工作,母亲既当妈又当爹,没有自来水全靠到一里路外的井里去挑水,没有食堂自己烧火做饭,做饭所需要一些食材都要到城里去购买,也没有什么交通工具。那时除了我和妹妹在上小学外,最小的弟弟还没有到上学的年龄,母亲既要照顾我们的生活,吃喝拉撒睡生病全都要顾及到,又要管好我们的学习,还要搞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尝着酸甜苦辣咸人生百味,一副担子重重的压在母亲的肩上。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母亲从来没有任何抱怨,更没有责怪。母亲心胸豁达、乐观开朗、任劳任怨对待生活和工作,甘之如饴把家庭生活安排得紧紧有条。虽然生活条件十分艰苦,但是我们几个孩子围绕着母亲并没有感到生活的艰辛,有母亲在依然幸福快乐,母亲是我们巨大的精神支柱。
八十年代末母亲离退休后被一家开发公司聘为甲方代表,母亲在新的工作岗位兢兢业业,认真负责,努力履行好本职工作,发挥自己的专业所长和多年的工作经验,为项目建设尽自己的微博之力。在搞好工作同时,母亲也发现存在着一些人为的违反国家相关规定的行为,给工程项目带来质量问题和安全隐患,就这些情况母亲向涉及的相关单位提出改进意见和措施;同时意识到这个行业存在着一些乱象和复杂性以个人之力难以解决,母亲逐步产生了解除聘约的想法。后来将此工作推荐给过去曾在一起工作过的其他男同事担任。从此母亲“解甲归田”回归平静的家庭生活。在家庭的温暖中,在亲友的相伴中,在岁月流逝的时光里,母亲度过了花甲之年,越过了“古稀”,步入“耄耋”之年。母亲记忆力也随着光阴流逝逐步衰退变差,很多事情说完了很快就忘了。眼前发生的事情记不住,往往很久以前的事反而记得很清楚。我的儿子(小名天涯)结婚时在我们居住的城市和儿媳的家乡分别举行过婚礼母亲都参加了。每次我回家去看望父母,母亲都会问天涯结婚了吗?有小孩了吗?当我告诉母亲天涯的两次婚礼您都参加了。母亲会很诧异的笑着说:真的吗,我都搞忘了。我告诉母亲天涯还没有小孩时,母亲说结婚那么多年该要小孩了。这些对话几乎都是去父母家时我和母亲反复对话的内容。一次母亲又问相同的内容时,我故意逗母亲说:天涯已有五个小孩了,母亲听后十分惊讶:五个小孩多了可不能再要了。这话我讲给儿子听也被逗得哈哈笑。而过去很久远的事情,如母亲小的时候家里的情况和家乡的地形地貌、在什么地方上的中小学、进军校的学习生活以及后来在安徽淮南、江苏徐州工作的情景等等,在和母亲聊天时却能娓娓道来。听说儿媳妇是江苏徐州人时,母亲高兴的说和我们是老乡。
为了唤起母亲的记忆,减缓记忆衰退,我回父母家有时会用二胡拉几曲母亲那个年代人们耳熟能唱的歌曲,如“我的祖国”、“八月桂花遍地开”、“打靶归来”、“唱支山歌给党听”、“浏阳河”、“泉水叮咚响”等等。琴声充盈着家里每个角落,熟悉的旋律、时代的气息、悠扬的琴声勾起了母亲对那个时代美好回忆,母亲一边听着一边会情不自禁的跟着音乐节奏轻轻的哼唱,拉完琴后母亲会大加称赞:拉得好,好听!接着很开心的说:这些歌曲我都会唱。
母亲一生宽以待人、乐善好施。母亲和所生活工作过的邻里同事坦诚相待、和睦相处、乐在其中,不少人成为多年的老朋友。亲友有难母亲解囊相助,希望用一己之力帮助他人走出困境和病痛。母亲生活简朴、心平气和,离退休后淡然过着朴实无华的生活,从不计较浮华之事,不少事情都交给子女代为处理,生活十分简单。母亲平凡的一生,言传身教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精神财富,渗透到我们的血脉,使我们具有正确的三观,培养的我们与人为善、乐于助人、诚实守信、廉洁奉公的精神品质,激励着后人自强不息、艰苦奋斗、超越自我,做一个有文化有道德高尚的人。
春风乍起吹皱一池碧水,此时大地繁花似锦,母亲这个季节入土为安,但母亲的身影始终在我眼前,说过的许多话都萦绕在我的耳旁,和母亲在一起的点滴往事依然历历在目,思念之情常涌向心头。
今天站在母亲的墓前,思念着逝去的母亲。一念花开,一念花落,这山长水远的人世,不知道未来哪个时期还会与过去相遇。
二零二三年四月十六日写于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