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梦里，少年回到了念初中时的学校，像很多年前常做的那样，少年拿着一本书跑到了位于教学楼顶楼的老师办公室去找老师给自己讲题，这种事在少年的学生时代重复了无数次，然而更多的时候，少年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弄懂一道题的真正解法，而是享受被老师夸赞好学时的感觉。

小时候，似乎总是渴望着自己得到认同。

班主任的办公室在教学楼顶楼走廊的尽头，隔壁是一间巨大的阶梯教室，每次年级考试前一百名的学生都会进入这里统一接受老师的精英培训，这俨然成为了学校激励学生们的一种方式。几乎学校里每个人想学习的孩子都以进入这个特殊的班级为荣，当然，也有例外，少年就是其中之一。还记得，那些年的考试里，少年也曾取得过进入这间教室的资格，但是面对老师的邀请，少年放弃了，理由很简单：

在现在的班级里，大家有不会的题都会来问我，而到了那里，我就会变成需要到处问别人题的人了，这种落差，我不喜欢。况且，那里的节奏太快了，我不想那么辛苦。

其实，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有时候，做出选择的理由可以很简单。

不过，还有一个理由少年终究没有说，他喜欢邻班的一个女孩，在这里，自己每天都有机会看到她。

少年知道自己此刻身处梦中，但是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因为在现实生活里，迫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少年已经离开这座学校很多年了，并且很多年间，再没有回去看过这座自己曾经生活了三年的母校，也没有和初中时的老师或同学有过什么联系。就像很多人都曾经历过的那样，在生活的某个时间段，来到某个地方，遇到一些人，和他们一起见证彼此的某一段人生，然后，安静的消失不见。

冰凉的质感从石柱下方的绿色油漆上传来，在学校里，很多地方自从大楼建好的那一天开始，就是终年不见天日的，经年累月的被囚禁在阴暗中的这些角落，在莫名中浸染了某种阴冷的感觉，站在这些角落里的人，总会感受到一阵诡异的寒意，仿佛身处在地下幽深而古老的墓室，心中，偶尔会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惧。

梦里，室外此刻正是初秋，正对着大门的草坪上，象征着颓然与衰败的枯黄正在默然地吞噬着仅存的星点绿色。凋零，然后死亡，被漫天的风雪掩盖掉曾经存在过的记忆，然后，在下一季的阳光里，再次破土而出，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是野草，也是所有生灵的宿命，逃不开的宿命。

少年抽回手，转身准备下楼，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余光中，一个巨大的身影一闪而逝，少年的身子猛地一震，如一尊雕塑般僵直地定在原地。良久，或许仅仅过了几秒钟，因为在巨大的惊愕与痛苦中，感官总会将短暂的时间无限地漫长化，少年转过身，在巨大好奇心的驱使下，朝着刚刚那个巨大物体进入的教室走去，是那间阶梯教室。

在教室门前，少年站定了脚步，小心翼翼地侧耳倾听教室里的动静，巨大的恐惧与刺激下，少年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梦中，又或者，即使清楚地知道此境是梦境，那种与生俱来的胆怯，依然难以逾越。

巨大的阶梯教室里很安静，仿佛偌大的空间里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一般，少年随手从窗台上厚厚的作业本中抽出了一本，将它像飞盘一样横着甩进了屋里。纤弱的笔记本像一只受惊的飞鸟，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慌张的轨迹，在一阵毫无规律的纸张响动后，安静地落在讲台前的空地上。而房间里依然很安静，少年甚至有种错觉，他觉得这安静本身就是一种潜藏的巨大危险，此刻，似乎有某种未知的生物正躲在角落里死死盯着自己，身体，似乎也开始渐渐麻木。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少年的心里游荡着，但是最终好奇战胜了不安，于是，少年拉开了虚掩着的那半扇门。

通常，在看电影的时候，作为观众的自己，看着屏幕中的主人公犯下愚蠢而巨大的错误时，都会气得牙根发痒，然后，咬牙切齿地对身边的人说：“这货是不是弱智啊！这明显就是个坑还抢着往里跳，要是我，肯定直接跑了，跑的越远越好！”可是，真正轮到自己身处风暴中心的时候，在巨大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们又真的能做到趋利避害吗？

少年的背部紧紧地贴着门口的墙壁，垂下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枪，他的双膝微微弯曲，积聚里力量在身体里极速浓缩着，时刻准备爆发出来。这次他在很多电影里看到过的警员突击时专用的姿势，似乎这样可以最快地将身体弹射进房间里并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不受到集火攻击。

等等！枪！当少年意识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的冰冷金属是手枪的枪托时，他的心里略过一丝狂喜，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枪械，那是一款很常见的小型手枪，略显沉重的手感表明了枪身的材质是上好的钢材。整个枪身不过少年的手掌大小，然而却令少年的心里安定了许多，似乎在潜意识里，枪械即为力量的代名词，而拥有了力量，就可以无视曾经惧怕过的一切法则。

只是，我们又是从何时开始，开始屈从于力量？

少年脚下用力，一个急转身，整个人贴着木质的大门闪进了教室里，与此同时，握着枪的左手已经抬了起来，而右手则在底部稳稳地支撑住了左手，保证了枪口的平稳。整个过程中，少年仿佛一名老警员般显得很干练，然而，偌大的阶梯教室里空荡荡的，窗子开着，但是没有一丝风，教室后侧林立的书架安静地立在原地，但是少年没有松懈，他端着枪，缓缓地向着被书架挡住的角落走去，一步、两步、三步……随着逐渐接近房间里最后的视觉盲区，少年的心跳速度几乎以几何的方式暴涨，教室里极度安静，以至于少年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少年缓步绕过一排排书架，然而当他走到房间另一端的尽头时，依然空无一物。

“是我的错觉吗？”少年低着头喃喃自语。

“啊！”猛然间，女孩的尖叫声从下方传来，尖锐的嗓音中溢满了巨大的恐惧。

少年猛地转身，下一秒，手中的枪已经被他举到了胸前。心脏在少年的胸腔里剧烈地跃动着，以至于他握着枪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

在少年转身的一瞬间，他看见了一双眼，那双眼睛犹如两颗宝石般镶嵌在一颗水缸般巨大的头颅上，暗黄的瞳孔里弥漫着血腥与杀戮的气息。

那是，巨蛇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