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我记忆里其实很模糊,许多印象都是根据母亲的描述像珍珠项链般串起,却发现每处记忆都如珍珠一样熠熠生光。
奶奶是典型的旧社会毒害的女人,一双金莲小脚。走起路来,颤颤悠悠,双手会自然的微微上扬以保持身体的平衡。每次见奶奶走远些路,恨不得替奶奶行走。可奶奶却从来不要人搀扶,在我脑子里“坚毅”二个字不是用来形容勇敢的,因为在我心里奶奶比任何人更光辉灿烂。
孩提时,我身体虚弱,瘦小黝黑。可是那时,整个村子都是一样的贫穷,似乎比较营养的食物就是哪家宰了头狗,杀了只鸡。孩子们盼星星、瞧月亮的获得了一点荤腥,巴不得将碗底都舔得去一层瓷。奶奶会以她那三寸小脚,一步一步,挪移着,到杀鸡宰狗的邻家,要点狗肉汤、鸡肉汤,回来宝贝似的让我尝个鲜。
那时的穷苦,却不会让人心升悲怨,相反有点鲜头乐得不行。望着我脸上的欣喜,奶奶心花怒放,比自己喝上鲜汤还满足。
渐渐的我长大了,可以跟在奶奶屁股后边,屁屁颠颠地跑。虽然我小,跑不得多远,但是奶奶的小脚还是调控不了我。因为我的脚比奶奶大,小时的我会这样取笑奶奶。
可以跟着奶奶身后了,我才明白奶奶总是大清早不见人影,太阳降幕了才回来,是因为什么。
就因为奶奶一直在我家旁边的城皇庙里虔诚朝拜。
城皇庙离我家也不远,也就八九十米见方,我蹬蹬几步就到了。可是奶奶却得晃悠好久,因为她的小脚。
城皇庙不大,只有一间小屋,多几个人进去,基本塞满了。里面拜得是什么佛像,拜它有什么作用,年龄太小我根本不懂。
我只知道庙里的柱子与桌子、甚至佛像都是光彩照人,比起当时家穷四壁的村民家里来说,庙里可谓是豪华奢侈。
供桌上总是一尘不染,即使有一点灰尘,奶奶都会一丁点一丁点地清理干净。
每逢大年神节、初二十六,庙里香火不断,村民们自发地前来祈福祭神。烟香四起,金灰满盈。
长大后我才知道,城皇庙里的金碧辉煌是奶奶将村民们烧的金灰,一点一滴地积攒着,然后换成钱,再来修缮庙堂的。
每天,奶奶总会跑前跑后忙碌一整天,然后让我们几个堂兄弟给她按摩双脚。孩子不懂事,锤敲一会儿,都会嫌累偷偷跑开,奶奶也不责骂,只是静静地坐着。心安理得地坐着,我不懂其实在城皇庙里鞍前马后得累,是奶奶心甘情愿的幸福。
后来呀,奶奶走不动了。因为奶奶得了重病,到最后根本下不了床,但是在床上她依然惦念着供桌有没有擦拭、金灰有没有收拾、地板有没有清扫。
奶奶会派遣我们几个孩子前去查看,我们在大人的嘱咐下,也每每都会告诉她很干净、很整洁。
奶奶满意的静静地躺着。
奶奶弥留之际,在昏昏沉沉中,口中仍旧念叨着城皇庙。
长大之后,听母亲说,奶奶在去世的前一刻竟然哀怨地说了句:我护城皇一辈子,它却不能保佑我多活几年。那时的病痛已经折磨了奶奶三年。
奶奶去世时,只有六十多岁。
如今每年清明扫墓时,我都会去奶奶的墓前描红碑字。而后静静地看着墓碑上奶奶的石雕影像,仿佛有股浓郁的狗肉香味扑鼻而来!
墓碑上奶奶在笑,我眼前浮现出奶奶小脚走路的样子:颤颤悠悠、上扬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