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广州的夏季没有过渡期，一来就是酷暑。傍晚天气实在闷热，林梓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去往图书馆的高台阶。进门后冷气扑面，她舒心的喘了口气。

    到了一楼大厅中央，她渐渐感到奇怪，考试月的图书馆里学生零零散散，实在是太冷清了点。林梓要找的书在五楼，她的博士开题预备研究30年代中国社会性论战与文化思潮的特性，早上还摆在在宿舍桌子上的好几本书今天怎么也找不到了。

    她决定走楼梯，看看备战期末的学生们都在干嘛。越往上走林梓越觉得不对劲。每上一层楼，坐着的学生、去接水的学生全都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四处分散的目光一致朝她投来。疑心是自己脚步声太大，林梓放缓了步子。到了五楼，她按照图书编号寻找着书架。

    A1122，右侧第十一排二十二列。

    空的。林梓皱眉。

    不太对，从进门开始就不对劲，或者说，从那几本书消失起就不对劲。她回想起图书馆大门保安阿姨那副懒懒的样子，像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从她进门起就一直盯着她看。林梓突然走向长廊外延探出头，果不其然，那些零星的目光又聚集在一块，盯得她头皮发麻。

    四周静得可怕，中央空调的嗡嗡声渐强渐隐，偶尔传来一阵电梯开门的叮咚声。林梓转身想走，却听见推车吱呀的声音，越来越近。

       “学姐，你要找的书不在这里。”

    脆脆的声音从林梓斜后方传来。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站在那里，穿着不合适宜的冬季大衣，挂着图书管理员的胸牌，木讷的眼神盯着空气。

    林梓感到背脊发凉，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像是一场逼真的梦境。图书馆里所有人都像木偶一样漠然，举止诡异，包括眼前这个小女孩。不管是不是在梦里，都要赶快离开这里。

    像是看透了林梓的想法，女孩猛地转头咧嘴一笑，抬手指着自己的右后方，头却死死的向着林梓：“学姐，要往东。”女孩尖脆的声音像才被推开的老旧铁皮门。

    林梓心里猛然一跳，看着女孩别扭的姿势和空洞的眼神，她越发觉得这就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她一向沉稳心细，此时敛下心神定定的看着女孩：“这是哪里？”

    “扑哧……。”女孩咯咯的笑了起来。图书馆里回荡着女孩尖细的笑声，林梓感到烦闷和瘆人，这个梦实在是太令人讨厌。她转身就往电梯里走，并不理会身后传来女孩幽幽的叹息：“方向错了，还是会回来的哦——”

    既然是梦，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这图书馆太诡异了，还是要快点出去见见太阳才好。对于做这类梦，林梓并不陌生。从小到大她总是做梦，有时梦境太过离奇，她也能反应过来自己在梦中，刚开始她很害怕，一心想要醒过来，后来就学会了自己构建一些场景，俗称控梦。但相比于以往那种朦胧模糊的感觉，这一次的经历太过真实。梦境通常会专注于一个点，比如光影或人物，但在这个图书馆里，林梓有着正常情况下的宏观视角，哪怕是最细微的变化也能被她注意。

    “只希望自己能快点醒过来。”林梓一边想着，一边按下一楼按钮。电梯门渐渐关上，可以看到小女孩在外面向她招手。

    轻微的失重感表示电梯正在下行，电子屏幕并没有显示楼层。

    “叮——”电梯到了。开门的一瞬间，林梓倒抽一口凉气——电梯门正前方停着的是那辆推车！楼道的灯光不胜明亮，昏暗如罩上一层薄纱，周遭寂寥得透出凄凉的意味，林梓第一次感受到了阴森的具象化。半晌，她侧身躲过了那辆推车，走出电梯抬头去望楼道标识，果然在五楼！走出楼道，并没有看见女孩的身影,整个楼层都弥漫着一种顿重、驱散不尽的阴郁。她承认这是她所能记住的梦里面最令人胆寒的一个。

    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个图书馆。

    林梓一面想着一面准备走楼梯下去。G大的图书馆电梯在楼道里，楼梯是室内旋转式扶手，左右两边都有。刚走几阶台阶，林梓明显能感觉到灯光的变化，电流声越来越大，她暗叫不好，连忙加快脚步。“啪——”，刚到三楼小平台，整个图书馆陷入了一片黑暗。林梓的心慌了起来，她连忙打开闪光灯，却因为对黑暗的不适应撞上了转角的消防栓。

    “嘶——”她吃痛的揉着肩膀，准备借着灯光继续下楼。按着刚才被撞的地方，她猛地意识到，梦里是不会有疼痛感的！一阵巨大的恐惧充斥着她的心脏，她的喉咙发紧，面色煞白，双腿沉重如铅。时间在这一刻凝滞，她在黑暗中用力掐着自己。

    好痛！

    那么，这不是梦？林梓慌忙靠着墙壁，在未知的空间里，她一直觉得让自己的后背有所依靠才最安全。打开手机，无信号的标识像一个梦魇一般宣布着林梓的孤立无援。

    太乱了，实在是太乱了！消失的书、木头一样的人、兜圈子的电梯、突然停电的图书馆！林梓虽然一直对怪力乱神保持敬畏，但这一切也太超出常理了。闪光灯化不开无尽的黑暗，林梓心下一横，决定继续下楼。

    几株枝干惨白的枯树在窗外隐隐绰绰，之前落座的学生全部消失不见了，图书馆里回荡着林梓匆忙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二楼、一楼……那么往左就是正门，但是一楼靠左的那个大屏风却不见了。不对！这不是一楼！林梓急忙跑向楼道标识，那牌子上分明写的五楼！那么，是又绕回来了吗？举着手机对周围照了一圈，林梓猛的冲下楼去，举起手机，还是五楼。她把自己的包扔在最靠近的桌上，仍旧往下走。还是五楼，包也在。看来她一直在绕圈子，一楼到四楼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只要是从电梯或者楼梯向下，最终都会回到原点。“空间里的莫比乌斯环？”林梓心里嘀咕。

    “——学姐，要往东。”

    小女孩的声音此时出现在她的脑海。现在一直在兜圈子，那不如往东试试看。林梓凭着记忆回到了一开始遇到小女孩的地方，回忆着女孩的动作和手指的方向，以及小女孩那张空洞茫然的脸，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刚要往前，一阵刺耳的推车声突然响起，林梓连忙按掉闪光灯，躲进了身旁的桌底，心提到了嗓子眼。

    “嗒——嗒——”声音越来越近。

    林梓不确定有没有人在，因为除了推车轮子滚动的声音之外，她并没有听到脚步声。

    “吱——”推车在她前一个桌子那里停下了，隐约有衣服外套摩擦桌面的声音。“啪嗒——”桌面上的书本被放进了推车，四下无声。保险起见，林梓并没有马上行动。又过了大概五六分钟，周围还是死寂般沉默，林梓准备出来了。刚打开闪光灯，刷白的一张脸蓦然出现在她的眼前！还是那个女孩！

    “啊——”林梓被吓了一大跳，头结结实实的被桌底撞到。小女孩死死瞪着林梓，闪光灯并没有在她眼睛里反射出半点光亮，她的头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贴在右边的桌角，僵硬的表情又突然嘴角上翘：“学姐，好久不见——”。林梓一把推开女孩，向东边跑去。身后继续响起推车的滚轮声，女孩的头向右倾斜，无力的搭在肩膀上，她的脸上仍然挂着怪笑。

    林梓只是不断地跑，耳边充斥着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和小女孩咯咯的尖笑。跑去东边！她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她能感觉到身后不断逼近的寒意，但是最东边是一面空墙，除了挂着的壁画之外什么也没有。后面的轮子声越来越近，仍旧是尖脆的声音：“去东边啊，去东边——咯咯咯——”顾不得那么多了，为了不被追上，林梓只能不停的往前跑。图书馆的楼层是四面环绕形的构造，四条走廊构成的矩形内侧全是书架，书架的外侧是自习的书桌。也就是说，不断向前跑的话总会回到一开始的地方。该死！又是循环！林梓心里暗骂。跑过一条走廊她才发觉应急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借着微弱的光亮，她看到身后已经畸形的女孩缓慢的移动着，推车左摇右晃。林梓这才注意到，女孩的速度很慢，几乎是匀速。第二条走廊的尽头还是一幅画，和第一幅一模一样，她这时才看清楚，它们都是《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林梓继续往前，知道女孩的速度之后她也放慢了脚步。果不其然，每一条走廊尽头的挂画都是那幅《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什么意思呢？林梓一边留意着推车女孩的速度一边思考着。

    她进图书馆就是为了找资料，而遇到小女孩的时候正好在找那几本书——A1122，右侧第十一排第二十二列。右侧？东边？小女孩一直出现在自己的左手方，那她口中所说的东边正好就在林梓的右侧。如果图书编号真的有寓意的话，那么1122又怎么来解释呢？

       身后传来一阵咔咔声，像有什么东西断裂一样。林梓回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自己猛地推开她的原因，小女孩的头几乎折断般的倾向右侧。林梓连忙避开她，心惊肉跳的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顺时针绕完一圈了，望着第一条走廊尽头的挂画，她若有所思。挂画的高度并不正常，最高处堪堪到她的下巴。她伸手摩挲着整个画框，发现画中少女的耳环意外的凸起。“咔——”林梓按了下去，一片殷红在挂画上方的墙壁浮现，渐渐聚成一个阴森的“欢”字。看来耳环就是触发器，那么如果以遇见小女孩的地方为起点的话，A1122应该就是指从最开始的起点往右侧数，也就是往东侧数起对应的四个画框，而1122或许就是按下耳环的次数。心里有了点眉目之后，林梓马上就行动了起来。第二第三幅挂画上方很顺利的开始泛红，林梓站在最后一条走廊尽头屏息，最终还是按了下去，一下，两下。

    “啪嗒——”最后一幅挂画向内凹陷，慢慢浮出一个暗门。望着里面漆黑的一片，林梓心里发怵。耳边金属碰撞书柜的声音渐渐靠近，眼前的暗门似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带着深深的不安，她还是走了进去。

    “砰——”门关上了。

    在那片被红光吞噬的墙壁上清晰的浮现出了四个大字：

    ——欢迎回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