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要搬新家了,在整理日记、信笺时,我又翻出了那封被批阅的绝交信。
那是我二十六年前写给先生的,当时我们还在处对象。信纸早已发黄,蓝色的墨水也已变淡。
第一页信纸的最上端,有一行铅笔字。
“今天翻物之时突然看到此信,几乎笑破肚皮,决意封存到六十岁时再和先生一起读。”
落款时间是十一年前,也就是结婚十二年后,我才第一次发现了先生珍藏多年的绝交信。
2
一九九五年,我毕业分配到了一所郊区中学。联校的田校长四十多岁,开朗风趣。她很喜欢我,常带我一起玩。有一次,她半开玩笑地说:“你这么调皮,给你找个恶婆婆!”“找啊,我不怕!”
没想到,还成真了。我认识了现在的先生。
第一次见面时,居然是在他姐姐家里。因为并没有说破,我只当是新结识的朋友。他很腼腆,像个羞涩的女孩子。我们玩翻手掌的游戏,他总输,手背都快被我拍红了。
后来他约我逛公园。穿一套中规中矩的西服,上衣有两排扣子的那种。双手相叠,放在腹部。他在前,我在后,相隔一米,不苟言笑。
真是个严肃、不懂浪漫的理工男!
我在心里摇了摇头。
3
学校给我一个十来平米的单间,一床一桌一凳。窗外是一亩方塘,碧绿的水葫芦铺满了水面。
周末他辗转几趟车来学校。每次他都能挑出这间屋子的漏洞,比如门锁不够安全。他跑到镇上买一把最贵的锁,安装时还差点锤破了手指头。又比如他觉得屋子里总差一样东西,一个水桶,一个电饭煲,一台录音机……几个月下来,这间屋子都被他武装得具备厨房的功能了。
我能感受到他的用心,可小姑娘爱的是浪漫啊!
鲜花呢?有且只有一次。我过生日,他趁着夜色,租坐了三轮车,悄悄地把一篮子满天星挂在我家廊檐下。
新衣服呢?记不住哪个节日,送我一条秋裤,价值十元!我在现场,所以我知道价格。
4
如此毫无情趣之人,居然半年后就向我求婚。这封拒绝信就应运而生了。
我在信中写到:“你总是不相信我。”
他在这句话下用铅笔划上波浪线,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
我在信中写到:“家是彼此的,一切都是彼此的。”
他同样划上波浪线,在旁边写了两个字,“正确!”
我写到: “你不一定是个好的家庭角色。”
他批注: “大错!”
我写到: “你明知道那天我不舒服,而你一声不吭就走了。”
他批注: “对不起!”
我写到: “我是不是通过了你的考验?”
他批注: “玩笑而已,怎能当真?”
我说写到: “每次你都逼婚!”
他批注: “多少次?”
我写到: “认识你就是一个错误。”
他批注: “知道结婚对一个成年人的重要性吗?对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不结婚,干嘛要恋爱?爱他就要娶她!”
信写得满满的,波浪线和铅笔批注也是满满的,像极了语文老师批改过的作文。
5
分分合合,我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二十三年过去了,我依然有且仅有一次收到过他的鲜花,那夜色中挂在屋檐下的满天星。他一如既往地帮我检查着生活中的漏洞,给了我实实在在的安全和温暖。
吃中药的那段日子里,他每天晚上帮我熬好第一碗药,倒出来后,再接着熬第二碗,放到冰箱里,第二天早上加热后喝。每日如此,坚持了一百天,治好了我的头疼。
我们每日晚饭后都会去散步,多年不变。好几次在公园里他同事见到我们手拉着手,就在办公室开他的玩笑。
“四五十岁了,逛公园还手牵手!”
后来散步他不再拉我的手,但是过马路时,他就忘了同事的取笑,依然牵着我的手。
在我眼里,真正的浪漫已不是每天一个我爱你,不是鲜花和新衣服,而是八千多个日子在细微之处带给我被呵护、被珍惜、被放在心尖尖上的感觉,就如一封绝交信,也会被他当成作文批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