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卡尔说:“人是一个被废黜的国王,否则就不会因为失去王位而悲哀了。所以从人的悲哀也可以证明人的伟大。”周国平,关于这个的解读,是觉得这是人类精神史为恢复失去的王位而奋斗的历史,但是我觉得这个不仅是人的精神的奋斗,而且也是人的奋斗的历史,是一个人的人生奋斗的历史。
人的一生是悲哀的,无论你奋不奋斗,那种悲剧性,是不可避免的。
这种命运的悲剧性,在尼采的哲学中也是承认的,因为我们在前面交代过他的哲学的出发点是叔本华,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的笔端,自觉不自觉的充斥着叔本华的生命悲剧的意味,但是尼采之所以会是尼采是因为他做了另一个方面的思考,那就是在《悲剧的诞生》中,他将古希腊的哲学分开来看了,他分为前苏格拉底哲学家,和苏格拉底以后的哲学家,以苏格拉底为分水岭,来看待古希腊的哲学的发展。他采用这样来分开的依据,是在苏格拉底以前的哲学思维中,是没有理性的思维的,或者说是逐渐向理性思维过度的一种哲学,而到了苏格拉底之后,就全部的转变成为这样的一种哲学思维了,那就是理性充斥于哲学,而且也从这个时候开始,理性在哲学思维中的地位一直雄居达两千年之久。
叔本华以极端的观念主义者出发,认为这个世界就是主体观念,而世界也是一个观念,不过是我们思想的一个建构品,我们都以为是真实的,但是不然,只有我们这个意志是真实的,也就是我们建构世界的这个意志是真实的。意志是一切组织的原则,也是一切创化的中心,花之所以是美的,是因为它想要蜜蜂来帮忙传播花粉,鹰之所以有一双很好的眼睛,是因为它想在高空上冲下来掉小鸡,总之一切的东西都是这个意志为原则而表现出来的,求生意志,也就是生命意志,人也是这样,人不过是求生意志的一种工具,将我们投身与无穷的欲望之中,然后无法自拔,所以叔本华认为,我们占有只是为了暂时的满足而已,我们快乐只是遗忘刹那的痛苦罢了。因此,叔本华,认为这个世界是可悲的,上帝是一个多余的假设,有了他,这个世界其实还是可悲的。
那个时代,都弥漫着这样的一种悲观的气息,这种悲观的气息是拿破仑带来的,那个矮子横冲直闯的在欧洲耀武扬威,留下了一片废墟。战争是过去了,可是惨不忍睹的形象还是留了下来,看着满目疮痍的繁华,不禁让人怀疑,上帝这个东东的善意在那里,而尼采同样也接过了这根棒子,不过自1865年尼采读了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后,他看到了另外的一个东西,那就是意志这个东西。多年以前,还是一个学生的叔本华,写出了《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受到了文豪,也是他母亲的好友歌德的赞赏,敏感的歌德当时从这篇文章就发现了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倾向,然后告诫他说:“如果你爱自己的价值,那就为这个社会创造更多的价值吧。”然而叔本华没有做到,至少从他的哲学来说,从他对人的看法来说,他没有做到,而真正的做到的,是尼采,他承认生命的悲剧性,但是也真实因为这个悲剧性,所以我们要好好的热爱生命,因为悲剧的本质就是热爱生命。
尼采认为希腊悲剧之所以会诞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的相互冲撞而迸发出的火花。他说:“艺术的不断发展是有阿波罗和狄奥尼索斯两体的结合,正如生殖与两性间不断的冲突和协调活动一样。”他说,“阿波罗和狄奥尼索斯这两个希腊艺术之神,在希腊世界中为一尖锐对立的存在,在起源和目的上,阿波罗的雕刻艺术与狄奥尼索斯的非视觉音乐艺术之间,成为一个强烈的对照。这两种趋势并驾齐驱,又不断的相互激荡,引发更为强烈的创造,这两种精神在长期强烈的对峙中,仅仅在‘艺术’共同的名词中表面的协调,直到最后,才有意志的形而上学加以奇迹的点化,而形成阿提卡(Attic)悲剧的艺术创作。”
朱光潜老先生在《悲剧心理学》中认为,在日神与酒神这两种精神之中,酒神精神比日神精神更为原始,在酒神精神的影响下,人们能够尽情的放纵自己的原始本能,可以一起尽情的享乐,痛饮狂舞,打破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与自然合为一体,而日神精神就像是一位好静的哲学家,他是光明之神与形体的创造者,人类的虚妄与命运的机诈,甚至是全部的人间悲喜剧都会在他的面前上演,然后他告诉我们,这是在做梦。在这两种精神的影响下,产生出不同的艺术。
日神精神产生出客观的艺术,酒神精神产生出主观的艺术,他们相互对立又相互的补充,比如艺术家在创作抒情诗的时候,他既表象出主观内心深处的情感,但是又在人的意识中存在这客观的画面,所以尼采认为任何的一种艺术都是主观与客观的融合,也就是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的相互的激荡,而悲剧其实是“抒情诗的最高发展”。
传说悲剧起源于最早的祭祀典礼的合唱,尼采把它看做是对于原始时代祭祀酒神的狂欢者的模仿,这些狂欢者在极度兴奋入迷的状态中,完全是在幻想的世界里活动,膜拜自己的尊奉的酒神。所以,这些祭祀的人,不仅是演员,同时也是观众,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假想有这个酒神在场,到后来了找人出来装扮酒神,这样酒神的形象就真实的展现在了人们的面前。而希腊悲剧中的普罗米修斯和俄狄浦斯等其他的一些伟大的悲剧人物,其实也不过只是不同的脸谱而已,当换上了这些人的脸谱之后,悲剧也就诞生了。
但是悲剧的诞生只是为了寻找人生的意义,或者说是生命的意义,尼采曾经在《悲剧的诞生中多次表达了这样的观点,他说,希“希腊人深深地体会到人生的恐怖,为了克服这种恐怖,他们不得不将奥林匹斯众神灿烂的幻想摆在面前。”还说,“希腊人特别易于感受细微而深刻的痛苦,他们洞察自然和历史的破坏性,然而深沉的希腊人,借着这种合唱队以自慰。虽然他们或曾陷入佛家否定意志的危险之中,但艺术拯救了他们,透过艺术,他们重获生命的意义。
因此,尼采眼中的悲剧,其实究其本质来说,就是热爱生命。
《悲剧的诞生》出版以后,尼采受到了很多的攻击,古语言学界的同行们都认为他是胡说八道,在这种情形下,尼采写作了《不合时宜的沉思》,从这个时候起,可以说他的哲学全面的走向了自己,就像他在《悲剧的诞生》中所说的一样,“悲剧透过悲剧英雄,把我们从世俗满足的贪欲中解救出来,并提醒我们有另一种存在更高的喜悦。”有的时候,我看到这句话,想到的似乎是他对于自己处境的表白,同时也是他对于自己的承诺。我不知道当他班上的学生一天天的变少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境,我也不知道如果当他现在见到了这么多出现关于他的文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境,欢喜,还是悲愁,但是我知道,他坚定的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坚定了对于生命的热爱。
叔本华说过,要是有人去敲坟墓的门,问死者愿不愿意再生,他一定会摇头谢绝。鲁迅说,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尼采看到了人生的惨淡,也看到了自己的处境,可是对于人生的悲剧,他没有像叔本华那样,去选择放弃,而是选择了热爱,热爱这惨淡的有着悲剧性的生命。
尼采对于人生的解读,是审美的解读,用这种解读代替了道德的解读,现实是痛苦的,那又怎么样呢?我们并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就在我们一个不经意的转身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处我们没有见过的风景,这是我们想不到的,而这是美的,而且美不胜收,所以生命本来是很美的,因此我们不要到现实那里去寻找幸福,如果你去想寻找你的幸福的话,那么你只能永远在幸福之外,幸福就在我们的心中,在我们一念之间,你用一双发现美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是美的,而且也是极为的崇高的,所以他说:“从形象中求解脱。”
其实对于人生的不幸,说得最为到位的,我觉得还是叔本华,他在考察了艺术与人生之后,觉得人生的不幸可以分为三种,首先是这个人是一个极坏的人,这个你看了《连城诀》就知道了,这里面的那个血刀老祖就是这样的人,他要是一天不干一件坏事儿,就好像对不起自己,所以他的人生哲学是‘日行一恶’,当然这对于一个人来说,要真正的做到,也是极为不易的,但是对于他的人生来说,他的不幸也就这样的奠定了;其次是盲目的命运造成的,这个也很简单,比如你看了《天龙八部》就会明白,那个世界是一个有情皆孽,无人不冤的一个世界,慕容复注定了一出生就要背上这个为兴复大燕奔走的重担,段誉一出生就注定了遇见一个漂亮女孩就是他的妹妹,而乔峰一开始也就注定了会在民族与大义之间取舍,虚竹注定了当不成他想当的和尚,这个都是命运安排的,你没有办法选择,你也不能左右;最后是“剧中人相互所处的地位”,这个表现在悲剧中,是有剧作家的意识建构所决定的,窦娥就是要冤,不然的话,你怎么会看我的戏,潘金莲就是要被武松给杀了,尽管他的一生是不幸的,不然怎么能够显示出武松的大义呢。我这样说,也许你会觉得这样的一种不幸仅仅是存在于戏剧之中,但是其实不仅是这样,因为人生如戏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坚持的,在自己人生的剧本中,我们能够左右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但是我们怎么能够左右别人所扮演的角色呢!因此我们只能“清醒地眼睁睁地看着相互残害,却没有那一个人完全不对”。
关于最后的一种情况,其实在现实生活中,出现的很多,比单身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在很大的程度上,都会有对于父母的略微的憎恨的心理,比如责备父亲或者是母亲的关心不够啊,但是这个其实也没有那一方不对,因为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要担起家庭的重担,自然而然的会忽略很多的事儿,或者是很多的事儿,对于一个人来说都是无论为力的,像这样的不幸出现在单身母亲带领的家庭中,尤为的多见,因为妈妈在很大的程度上,给不了父亲的关怀,而且妇女的脾气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化,所以代沟又会加深这样的一层关系,而如果自己的孩子也是女孩儿,而且收入不好的话,就忽视的东西更多了,甚至会不在身边,隔阂就随之而来了。
其实叔本华,所说的这样的一种不幸,是由于境遇而带来的。
突然想起了这样的一个故事,据说俄底修斯因为阿喀琉斯在死者当中享有很高的威望而向他祝贺的时候,阿喀琉斯却这样回答他,“不,伟大的俄底修斯啊,不要这么轻松愉快的谈死亡吧。我宁愿在人世做一个帮工,跟随着没有土地,也没有什么财产的穷人干活,也不愿在所有死者中享有大权。”
是啊,人总是会感到悲哀,但是总是没有太多的人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生命本身是美的,无论它具有着怎样的悲剧性,但是大成若缺,这就是它的美了。记得有这样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就是上帝也是十全九美的,因为他不存在,所以,我们还祈求完美干什么呢?求全责备,不是吗?
有人说,生活就是,生下来,活下去。是啊,多么简单的话语,多么简单的道理。我们在昂首阔步的向前奔走的时候,请我们珍惜我们的生命,因为我们已经够幸福的了,或者说我们拥有生命,就已经够幸福的呢,不是吗?我突然想起了安提戈涅,她在临死的时候这样悲叹自己;“没有人为我哭泣,没有朋友,也没有听过婚礼的赞歌,现在我却被引上了不会再延长的旅程,心里充满了悲伤。啊!不幸的我再也不能看见神圣的太阳的光辉了。”
我们比她难吗?我们有朋友,有亲人,不是吗?所以,别给我说不幸,谁是幸运的,困难并绝对是人生幸福的开始,容易绝对不是值得庆幸的事儿,只要有机会,走下去,人生跌倒没有什么,怕的就是没有机会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