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爱情
最好的爱情
是你敢冷战我也敢发脾气
01
小时候，天大旱，村里组织人求雨。就是在村子最主要的大道上，摆上桌子盘子水果，特别隆重的拜天拜地那种。
村里有一伙人，专门挨家挨户地收钱，那会儿叫集资，现在叫众筹。收去的钱用来买摆盘用的水果和香、纸。
那天，那伙人收钱收到我家，爷爷特别积极，拿出来二十，忙不迭地送上前去。奶奶眼巴巴地看着那张二十元的钞票，都快哭了，我在旁边看着，亦懂得那是一笔巨款，可以赶三四个集，买四五大篮子蔬菜水果和肉。
奶奶肯定是心疼的。
居家过日子，奶奶比爷爷更知晓柴米贵，更在意手里的那点钱怎么计划着花出去，花在刀刃上。而爷爷居然为了一点民俗要如此慷慨。
重点是奶奶居然要一声不吭地把心疼咽下肚了，选择一边眼睁睁地看着爷爷“为所欲为”，一边絮絮叨叨说猪肉又涨了多少多少钱，家里的油不舍得用……等等，奶奶就是不肯上前说：“别交那么多”。
从小就被教育相信科学、反对迷信的我，是站在奶奶那一边儿的，仰仗着爷爷宠爱我，便上前提醒爷爷一句：“我刚才大胖家玩来，大胖的妈妈才给五毛钱。爷爷，咱是不是……”
我话还没说完呢，便被奶奶拉到一边塞上了一块儿馒头：“你爷爷打肿脸充胖子不是第一次啦，谁能说动啊。”
后来，俩人儿冷战几天。
……
我对这件事儿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年的雨到底还是下了，算是“求雨”成功了吧。
爷爷奶奶喜笑颜开，都在期待着庄稼的丰收。但是我明白，那雨根本就是自然现象，其实和求雨的活动没有半毛钱关系的，爷爷的钱还是打了水漂的。
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所以，我几乎从不觉得爷爷奶奶之间有爱情存在，奶奶常说，爷爷是个绝对的大男子主义，从不听取别人意见，尤其是奶奶的意见，他反正是要唱反调的。
爷爷说，你奶奶太能唠叨了，要赶在她唠叨之前把所有决定做好，不留余地，不然光剩吵架啦。
我是这样以为的，反正也没有恋爱过，他们的结合不过是媒妁之言，得过且过罢了。我猜，爷爷不重视奶奶，才会无视她的意见。而奶奶屈服于爷爷的威压之下，无力反抗不过是已经放弃反抗、无所谓了。
这哪里有什么爱情。
02
可是，有一天，我却突然发现，关于求雨的故事和我一直定义的爷爷奶奶之间的关系，其实，有另外一个版本。
小侄子犯错，他太爷爷也就是我爷爷，在一旁训他，小侄子眼泪巴巴地哭，噘着嘴不服气。
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让爷爷生那么大的气，因为爷爷虽然权威，但是也不乱动怒。
奶奶不好意思的地我说：“蛋蛋馋糖，你爷爷让他给我先吃，蛋蛋给我递到嘴里了，我真吃的时候，蛋蛋后悔了，粗暴地从我嘴里抠了出去，你爷爷就生气了。”
爷爷一直都原则性极强，从我的爸爸到我这一代他都很注重尊重和孝敬大人，特别注重教育孩子“有好吃的先给大人吃”这一块儿，大人们可以不吃，但孩子们不能忽略这一习惯的养成。
所以我很理解爷爷为何生气了，也没敢上前求情，小侄子最后道了歉，重新喂了奶奶糖吃，爷爷才弯着腰哼着小曲出门溜达去了。我看着奶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凑到奶奶跟前说：“爷爷对你真好啊。”
听了我的话，我的话痨奶奶居然夸赞爷爷停不下来了，什么有远见、识大体、有魄力、顾家有能力，一个小老太太，词汇量还不少……
这和我小时候奶奶絮絮叨叨说爷爷的那些“犟种”、“大男子主义”、“不理解人”是大相庭径的。
最后，她竟然提起了“求雨”那件小事儿，不过，她却是这样说的：”你爷爷啊，这样的好男人难找，对我好，记得不，以前咱们家那么穷，求雨他还是大大方方的拿出来20块钱，他知道我就是迷信，为了让我宽心，拿出那么多钱……”
嗯？对你好？您当时不是特生气么？难道不是爷爷自己迷信而打肿脸充胖子么？是因为奶奶才那么大方？
爷爷回来了，我问爷爷：“您还记得当年求雨的事儿么，就是您和奶奶冷战的那次。”
爷爷不好意思地说：“那二十块钱啊，我记得，我疼的肉疼啊，你奶奶当时还絮絮叨叨的说猪肉涨价了，花生油不够吃了，我整天在家里吃饭我能不知道么，她那时也是纠结，一边想让我多出点钱，一边又怕我怪她，就瞎絮叨。可是我更怕她整天絮絮叨叨的问我怎么还不下雨啊，啥时候下雨啊，庄稼不能都干旱死么。硬着头皮出钱呗。哎，你奶奶啊，啥都好，做饭好吃，勤俭持家，就是一辈子没文化，迷信了点儿……事后，还不知好歹的和我冷战。”
原来如此，爷爷想顺着奶奶的心意出钱，奶奶怕爷爷心不甘情不愿地就牢骚几句劝劝爷爷。明明都是迁就彼此的两个人，最后却较上劲儿了，还上纲上线的彼此埋怨了。
其实，事儿是怎么回事儿，人家两个人门儿清呢。人家俩人才是彼此肚子里的蛔虫啊，对方怎么想的都知道，那是婚姻里生生磨合出来的默契与懂得啊。
只不过，那时候，年轻气盛，谁没点个性，都在无限的放大对方的缺点，揪住对方的小辫子就不肯放过。
老了老了，回过味儿来，反而开始彼此理解、彼此夸赞了。
我想起了诸多爷爷奶奶之间的小事儿，诸如爷爷虽然大男子主义，但是只要奶奶不上桌他坚决不动筷子，其他小辈更是不许吃。家里有好吃的一定会留给奶奶，家里经常充斥着如下这种放现在应该很恩爱搁从前那个年代却满腔火药味儿的对话：
“我这里忙活着做饭哪，你先吃啊，等着都凉了，你这不添事儿么”“不行，必须一起吃”。
“哎呀，这柿子那么生，我不要”“不行，你必须吃了它“。
嗯，我今年刚好三十岁了，居然才刚刚弄明白爷爷对奶奶这些年的反调里，有不少对奶奶的疼爱，只是语气简单生硬了些。
当然，这岂是外人，他们的孙女我，所能体会到的。重要的是，这也是奶奶几十年前所体会不到的，也没想着要去体会的。
03
怎么样，爷爷奶奶的爱情够真实吧，放在如今，都不算什么爱情吧。
前段时间，网络上有对情侣很热，女方要求男方500万全款买婚房，男方招架不住公布到网上。热心网友们即刻站队互撕，吵得义正严辞、一本正经、互不相让。
双方都讲得很有道理，挺有说服力，感觉这场骂战势均力敌，有点看头，可是大家都忘了，这500万婚房的初衷是要盛放爱情的，就在大家吵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有一对年轻人的爱情要告吹了。
我不站队，我只是心疼，他们的爱情去哪里了，我们的爱情去哪里了？
似乎在这物欲横流的时代里，很难有人抛开一切单独因为一个人而爱、而婚、而一生了。我感觉自己已经不认识爱情了，不，我们这代人从来就没遇见过纯粹的爱情。
怎么觉得，叫价500万的爱情，还不如爷爷奶奶那关于20块钱的冷战更珍贵呢，毕竟，他们真实。
见过那么多攀高枝一辈子都在讨好的凤凰男，听说过那么多嫁豪门一生都风雨飘摇的女星故事，才发现最好的爱情，不过是你敢生气我也敢发脾气。
倒是越发羡慕爷爷奶奶的爱情。
她没要500万的婚房，他也没多感恩戴德、低眉顺眼，她该怎么抱怨就怎么抱怨，他该怎么大男子主义还怎么大男子主义，只不过，她的抱怨里含着对他意见的尊重，他的大男子主义里，隐着对她的心疼。
他们年轻的时候，和我们的现在是一样一样的，闹着别扭，吵着架，冷着战，彼此看不顺眼也是常事儿，就连为对方做件好事都会被误解。
他们老来老去，子孙长大，飞向属于自己的家庭，老头儿老太太一块儿眯着眼晒着太阳聊着天，聊出来的全是对方的好处和优点，全是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心满意足。
那些奶奶老了之后对我说的话，那些听起来真实淳朴唯美的浪漫故事和情怀，那些爷爷对奶奶的好，都是经过了时间的打磨，才慢慢的显露出来的。
时光啊，它永远不会错怪任何一份真心。
真心里，它根本闻不到钱的味道，它全是鸡毛蒜皮里的现世安稳。
04
试想一下。
时光老去，岁月远走，子孙绕膝之时，奶奶满足地喃喃自语：你的爷爷，当年是多么的顶天立地、如何的果断英武、怎样的体贴顾家。
尽管她牙齿掉光、嘴皮皱起，仍然会靠着回忆那些“打是亲骂是爱”的过往琐事，笑出声来，她还在尝试着用尽天下美词，去描述那位陪伴自己一生的爱人。
在那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光景面前，我还怎么好意思上前，怎么开得了口，问她：
“奶奶，我爱的那个人，她买不起500万的婚房，我要不要嫁他？”
她会不会头不抬眼不睁地回我：“哦，500万啊，奶奶一辈子没见过。”
但，她见过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