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钻进冬天的热被窝里,就像天堂了。多年了,家人的温情,光脚丫的梦,被子晒得满满的太阳味道,总是挥之不去。然而更挥之不去的,是天刚朦朦亮,就有一个诱人的声音传来:老豆腐,老豆腐嘞!这时,我会骨碌碌地爬起来,兜里揣上从老妈手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争取来的零用钱,抄起一个大笨瓷碗,随便穿了一双老爸大号的布鞋踢踏乱响的跑了出去,买回一大碗热腾腾的老豆腐,放点韭菜花酱,一勺辣椒,滴三五滴香油,用勺食之,豆花香气令人陶醉,就像过了一个小年。
老豆腐真软,老板经常用铲子往碗里盛豆腐时,我看见他指缝间滴嗒着水珠,不由我的口水忍不住,便一个劲儿地流淌。因为经常买,和老板也就熟识了,老板是外地人,但是租住的院子离的很近,我也偶尔过去看看他,他的院子里就是个小小的豆腐房,在西厢房里,支一口锅,支一架石头小磨,天天凌晨,老板就起床了,摇着石磨,哼着半戏半歌、谁也听不懂的小曲,一会儿,天就亮了。我站在门口张望,老板端一大碗冒着热气的豆腐,放在角落的石桌上,嘿嘿地笑着,指指那碗,便退去了。当我端起那碗豆腐时,梆子声,“老豆腐”的叫卖声,渐渐消失于胡同的尽头。老板的叫卖声宏亮而悠长,这个小小城市的清晨,在他的叫卖中醒来了。
二十年后,老友请客,他听说我爱吃豆腐,特意做了一道酿豆腐,火柴盒大小的豆腐块,用筷子撑开后,加入虾仁鲜肉馅,一块块地码入铺着白菜片的大砂锅中,连码三层,加入清清的鸡汁,中火炖之,上桌后,将豆腐盒子放入小盘,佐以广式金椒辣酱,再斟上八两70度的原浆老酒,饮之食之,小勺汤之,美呵!天下竟然有如此美味的豆腐,而我的吃相肯定极其丑陋,因为,那个夜,我醉了。
回家的路上,我以为一串串的街灯就是天上的星呢,我以为这是二十年前那个缀着几颗晨星的凌晨呢,我撩开嗓子,喊了个痛快!我看见那么多惊讶的目光,那么陌生,那么悲凉,我想用我一生的气力,但,也终是回不去那个少年。